Polarisxxx

讨论 | 贡献2023年7月24日 (一) 21:07的版本 (Dope Sea完)

“我再次醒来时世界早就变了样,冰川融化的夜里有人坐在海边这么说。”

但突兀的转折出现在他的第十个忌日。

Dope Sea

两封信,两段往事,两个世界。

第一其一

仍愿冰雪消融,万物复生。


Ad,在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A.大概已经死了。我明白,我明白,王的名讳在死后理应安息,但看在我这个卑微的海洋孤儿的面子上,就请容忍我以故友的口吻来描绘以前的那些日子吧。首先我要告诉你,我将A.最后想说的话誊写进了下一个信封里,在你读完我的这些话之后,请把这两封信一同邮寄给V.——地址在T城的老地方——我没资格提起他们真正的名字,这里暂用字母代称。当然,如果你想看看A.的遗言,别忘了遵循旧时的礼仪:阅读完后用火漆封好信封口,让它看起来完整无缺。实不相瞒,在回忆往事的过程里,我总是想起还安稳的时候,你日复一日地把我拖进训练场和圣坛,而我只想在家里照顾我的冰萤花。我们走过的路上遗留发着光的花种,不久之后便会生根、发芽、再长出新的枝条,最后开放。于是那条路上便散开星星点点的蓝光。


那些记忆遥远得恍若隔世,你最近怎么样?那些老家伙有没有借着琐事天天敲你的门?希望并非如此,毕竟你一紧张就会生闷气,而憋闷可不是好选择。不过托那些人和事的福,你终于没有整天都来海边向我解释如何使植物变的更好吃——我在开玩笑哦,有人一起说话还是很幸福的。海底并非无光幽黯,夏天你能透过海水的折射望见星空的样子……这个时候我会选择浮上去,对比地下由萤花装点出的闪烁,我会更偏向灿烂的星空。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腻的,我伸手触摸星辰,感受遥乡无声的忧郁,我想回家,回到我们百亿光年外的故乡,这是我诞生意识时就有的梦想。


接下来用人类的语言书写,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最原始的交流没有人类能听懂,或者说,没有人类能听得见。因为语言从思想中诞生,不假思索的交换思想从来就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而非需要学习和熟练掌握的身外之物;还有一点便是,冗杂的词汇过量了,我并没有数典忘祖的嫌疑在身上,那时我们的确不需要考虑这些新奇又悲哀的事,不过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古老的语言同时缺乏词汇,超过你想象的那种缺乏。在你离开的几年里,你错过了宏伟的十四座石碑阵,其上铭刻了整整十六组不同的词汇,用于描述不同的海浪、海风、高山和台地,于是换种角度,要是谈论人和我们遭遇的事,合适的词组就不多了。所以,为了方便,仅仅因为方便,我暂时借用人类的语言。不是出于恐惧,更不是为了谄媚。有时候我们需要放弃优美与尊严,换取准确。我们的母语沉迷于星空、海洋、数不清的建筑技法,还有另世,最重要的是另世的繁文缛节,这样就很容易理解我们为什么忽略了其他东西,以至于酿成灾难。


我又去见了特里贡的坟墓,祂在生前喜欢把这里称作“安息之所”。安息,一个非常好的开头,比我之前写下的所有开头都要好,对于我们是这样,对于A.呢?对于A.身边的其他人呢?王的死有如海难,周围的小船为之沉没。很久之前我认为A.没有成为王的资格,原因显而易见:他怯懦、软弱、百事唯V.是瞻。当时后者痴迷于另世的化身,一个死于罕见疾病的白发女性,他向我描述这位美丽的人类,用尽他五千年里在凡人社会中所学的任何华丽辞藻,偏偏看也不看和他描述的如出一辙的、正低着头哭泣的小孩,我承认他可怜,于是我把他带回了我们海水中的家乡,接着开始了和V.长达几百年的决裂。抛开这件事吧,V.还向我讲述了她有别于凡人的智慧,我们称作MIHEMEN,意思是至高意志,可视错综命运者,说到这,你该想起来了吧?苏铁、猫头鹰、平原上碎裂残骸的遗址、北极星、地下城中心祭坛的连线没有生物能逾越,除非它的命途位面一片漆黑。这是第一个越过线的Mihemen留下的预言,而这位便是你的旧友——GL。我曾经在海边的橄榄丛中找到他,和V.一起,直到现在,我仍然忍不住感叹年少时无畏的鲁莽,童年时在你的眼前争吵、学习、做梦,对于自己欠下的债一无所知,这是一种福气。GL老是忘记岸上的风会干燥他的皮肤,所以我和V.得担起叫他回水下的差事,那天狂风猎猎,岸上树影沙沙作响,GL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我和V,最后又回到天上。


“GL.”V说。在不那么安分的空气中,他独特的嗓音依旧嘹亮,天幕慢慢滚动,远处没有破晓的迹象,但我感觉快了。“Mihemen.(先知。)”


GL哗啦一声爬起来,似乎厌恶这个称号,他大步迈过碎石和沙粒,我们两个不得不手脚并用爬出一人多高的丛林,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到海里,浪花没过他的大腿,然后他转身,再次面向我们。我看到他目光如炬,神色懊恼又遗憾,我的躯体像被匕首轻轻地刺了一下,最初感觉无恙,还能够当做笑料茶余饭后谈一谈,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把匕首沾了毒,当我意识到他的神情与A.死前别无二致时,毒素早就入侵四肢百骸,我不得不病入膏肓了。


第一其二

安息之所矗立在黑暗的洋流里,寒冷侵蚀着它的骨,盐霜抚摩着它的肌肤,大海的重量像群山一般压在它的肩上。我带着V.在深渊中越钻越深,缓慢下潜,我们无需像人类一般穿戴各种器具为自己增重,他们在这里顷刻便会被压扁。我们急迫地翻过各式各样经过雕刻的大理石坟冢,朝最深的海底奔去,我踏着黑色石砖铺成的广场前进,感受着头顶千米之上的潮汐翻涌,没有生灵靠近我们,四周一片死寂,可能是它们察觉了我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也有可能根本没人注意两个毛头小子的失踪,我回头望向远海,成群的虎鲸正在夜里迁徙,更远一些,数以万计的灵魂正在向光亮处汇聚。那是十圈荧光水母组成的祈祷仪式。


早于今晚,GL已病了数月,不知病因,无法治愈,他在最初的两个月依旧拖着病恹恹的躯体上岸观星,接着是无力爬上大陆架,最后连浮出水面都做不到了。族人为了给他续命尝试了各种方法,在第二十七种剑鱼鳞粉和蓝珊瑚粉末制成的偏方被灌下去后,他恼怒的把我们都赶了回去,并表示只希望自己安静的死去。不过今晚他平躺在银莲、橡树和雪松木的熏香制成的水晶台上,双眼已快要阖上,怕是没有力气管这些无关痛痒的事了,就像我无力更改今晚即将发生事一样。


V突然拽住了我的手,我回头听见他略显滞涩的哀求:“赫克阿姆,我能不能在这等你回来?我知道——咳——你很着急,但是我……”他不消说下去,我便从他蓝得异常的虹膜里找出了原因。你有所不知,我和他仅相差两岁,当他出生时我即在旁边接生,这是我学会的第一项技能,如果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向你演示如何造出一汪清澈晶莹的灵魂胶质,再逐渐将新生儿从血亲的思想中引出,最后塑成人形血肉,令祂能在这狭窄的时空中生存,但论为何不用巨蛇原身,种种不再赘述。我能认为这是份光荣的责任,不过里面也有见不得光的余地在,那日正午,我们正为V的苏醒做最后的准备,特里贡便匆匆携着寒气闯了进来,与祂并肩的是GL。你当时是做训练场的Epoz Ana(教官妈妈,职业名不指代性别)么?记忆久远未免有出错,如果说错请告知我,你会放任GL去接近这个历代王中最卓尔不群的一位,着实是我无法想象的事。我放下手中的刀片,朝那两人看去,特里贡面色不虞,而GL更加愠怒,他们就当着这厅室中所有人的面争执起来:


“王,我警告你,决然不能篡改祂身上的任何部分,否则——”


“否则如何?影响你的醉生梦死吗?”特里贡的音量陡然提高,他蹙眉紧紧注视着GL。其实特里贡并不算一个多么暴力的王,祂领导着我们,直至海陆分家的两百年后死在南极地下城新址,这其中的十几世纪,我们的宗亲过得还不错,嗯……除开海陆分家这件事吧,这是我们共同的伤痕。“你从哪里来,你将要到哪里去,你觉得这些只有你看得到?若我插手了你们的现在,”特里贡瞥了一眼V,“在未来你便会受尽这个孩子的折磨,是吗?”


GL明显被噎住了,他的目光剜了所有在场的人一圈,随后冷哼离去。特里贡说的没错,族人并不只有GL能预知,但GL一定是最特殊的那个,他太智慧了,但阴恻恻的智慧并不会使他久活。我在离开A之后时常思考,如果当时GL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决意劝说王不对V的命途做改动,那么现在蝴蝶效应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或者……命运会自我修正,朝着必然的方向行进?Ad,也请不要让我独自承受这份烦恼,你也好好想想吧,GL曾经对你说过什么,或许能帮我找出他们的秘密。好吧——我总是等到很久以后才为这些事情烦恼,至少在当时,特里贡的手越过我伸向V时,我没有任何意愿去阻止他,我也不指望我能找到什么好借口来掩盖我的无动于衷,索性全部摊牌。我感受到特里贡冰冷的温度,祂的盛怒、祂的忧虑,然后祂触摸到了V的眼球,我听见最细微的诅咒被刻在那上面,刻在我兄弟的窗户上,从此V不再能够看见天空,连缝隙漏进来的阳光都是一种刺痛。


直到V正式活过来,我才看清楚他的眼睛,没有什么惊骇的异样,只是比正常的虹膜蓝了一些。我领着他去徽记堂登记新生者须知,他一路上问了我许多问题,从我们目之所及的天空(其实那是海的潮汐,真正的天空需要再往上去几千米)到脚下的白石砖,唯独没提起他的眼睛——我被你的同事拖到了小隔间里,从这位的腋下能看见你在对间翻来覆去找东西的身影,对此我印象深刻,因为你没梳头发,乱蓬蓬的银灰发丝就这么随意扎了个马尾,我压低了说话声——


“赫克阿姆,听说你们那天似乎和王有冲突?”


我抬起眼打量面前有些焦躁的人,脑海里找不到这张脸对应的名字。于是权当聊八卦的局外人:“是有点,怎么了?”


他担忧地朝外看了一眼,V还在贝壳纸上写自己的名字,手边有一盒快被吃没的藻糖,然后对我说:“GL回来时让我们多注意V,他的眼睛随时可能腐蚀整具身体…”


我愣了几秒,为特里贡做的事感到小小的惊讶。随后回过神觉得自己有点蠢了。包括现在也一样,Ad,我以前被你打得趴下,那时候我经常说自己从不后悔,你笑我没看清后悔的本质,我想是的。后悔总是发生在后果呈现在眼前的时候,而我们从不知道命运何时会呈上后果,所以我说年轻的无知是一种福气,待岁月流逝,等待我的就只会是无法翻越的群山。


V见我沉默,焦虑的攥紧了我的衣角,我们现在尚能如亲兄弟般相处,但之后的事你也见证了,作为我与V所有事件还活着的证人,作为往日地下城新址与旧址虚幻荣光的证人,你即将随我一同面对特里贡。我把V安顿在某个海岩的洞穴里,叮嘱他之后尽自己所能走回城中央,离特里贡越近,他眼球上的诅咒就越张狂。我不知道特里贡和GL打的什么算盘,也不想去研究两人的冲突——我不是冲突学家,我讨厌任何形式的矛盾(这可能是我和A的共通点所在),但碍于我的良心,最后还是到了这里——海水如此冰冷,灼得我每寸皮肤都在疼痛,这里的所有都静悄悄的,海水不见流动,时间早已停滞。唯一的光源是我身后灯火通明的城市,忘了说,现在是初春午夜,所以海面没有光束投射下来,不得不说特里贡很明智,在祭司生死攸关的夜晚,独身留在自己隐蔽黑暗的宫殿,这地方除了祂以外,不再有其他生命。


耳边一片寂静,我感到祂的视线落到了我身上。在我周围,茫茫白沙延伸在无际的黑色石板上,然后特里贡跨越宫殿的数十级台阶,出现在我眼前,我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到祂的萨哥莱态:体型巨大,黑色鳞片像外骨骼一样包裹着全身,蛇形盘踞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祂的瞳孔是近似深渊裂谷的形状,从中向四周散开岩石状的裂痕;上下颌与蛇的差距则要更大,轻微张开,能看到上颌细长又尖锐的两排的齿骨。我开始颤抖,因为基因中的恐惧在向我申饬,这条生命比这片海还要古老,祂的冷峻几乎把我勒死,我身后的城市在向我呼唤,V在向我呼唤,逼迫我转身,跑回我熟知的世界,远离这片死亡之地。


何事?


我意识到我面对的不是特里贡,而是另一个古老神物的意志,这让我更加绝望。


“我找你挽回GL的生命。”


祂看起来有些嘲弄的意味在。何求此?


“他知道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他还有用。”


祂的嘲弄更明显了,低低的笑声传进我的思想。我知道你……赫克阿姆,003,未来海洋的主人。你并不是为了那个先知而来,你为的是自己。这能让事情变简单,他一心求死,也没什么好挽回的。


恐慌流经四肢百骸,若祂说的是事实,那么GL的自尽,V的眼睛便也是命中注定,就连我自己……我的瞳孔因震颤而放大,海里的生物都因斗争而伤痕累累,但祂的身上见不到任何瘢痕,全身的鳞片在深海里泛出五彩的虹光,没有东西敢来挑战祂的上古神威。


“你知道GL的终点?”


今晚。过度透视命运者的通俗下场。祂的尾巴在我所处的地方画了个圈,毫无征兆的,我坠落下去,一阵眩晕后,我见到了处在广阔厅堂中的GL。这里不像是地下城,我被日光刺痛了视线,整座建筑高大通透,我和GL处于最中央。他蹲下,向我掬起一捧池中圣水,视作理睬,然后笑着在水中写出了我和V的名字。


我凑过去,水面涟漪归为平静,倒映出两个人的脸,GL如释重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Bicelƕ yem oflie.(于是祂说,)

Yehi povilion dovliang.(你的眼早已沾上死亡,)

Liem yehi angke zujetorliang.(你再不能被原谅了。)


第二日拂晓,GL的身体已化作齑粉。你怀抱着装有他身体的小瓶子,浮上了水面。和你并行的是特里贡,祂看起来并不想提昨晚发生的事,我心知肚明。V跟在队尾,许久才慢吞吞地冒出一个脑袋。我仰头去找天幕上快要隐去的北极星,玫瑰色的天空澄净无云,地平线处红日朦胧。你将瓶塞打开,其中粉末磷磷闪烁,缓慢向上空升去。灵魂胶质干燥后会形成比空气还要轻的粉末,因为我们和大气生物(Tyuiex)同根同源,你轻声对我说,随后噤声,只听得见海浪的声音。晨日逐渐抬升,我们注视着那团轻飘飘的粉尘团上升、消散,直至隐入天空。我们又沉入了海底,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暖触感被熟悉的冰冷海水吞噬,同样被吞噬的是我在入水前看到的景象,我永远不会对你说,GL最后的灵魂粉末化作了一个庞大的未知生物,飞入了遥远的褪色黑夜中。那时我这么形容祂,现在我几乎可以断定,我们的原型就是天骨的后裔,而LM时代被认为灭绝的大气生物,早就与我们一样,逃入人迹罕至地避难了。


第一其三

见王复生,速归T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