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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安東努修知道當初那幾艘靠港的船最終會導致這幅混亂的景象,那時他就不會站在岸邊一如往常地去幫忙卸貨,而是會趕緊回家、收拾身邊不多的財產、叫上好友,然後盡可能地往他城去。'' | <span style="color:#BEBEBE">''如果安東努修知道當初那幾艘靠港的船最終會導致這幅混亂的景象,那時他就不會站在岸邊一如往常地去幫忙卸貨,而是會趕緊回家、收拾身邊不多的財產、叫上好友,然後盡可能地往他城去。''</span>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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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八年的一月,熱那亞港還有些冷意,海風混雜著剛降過雨的空氣,帶起一股熟悉的溼涼陣風。這樣的天氣對於長久住在地中海沿岸的安東努修來說並不陌生,同樣不陌生的還有遠處向海港 | 一三四八年的一月,熱那亞港還有些冷意,海風混雜著剛降過雨的空氣,帶起一股熟悉的溼涼陣風。這樣的天氣對於長久住在地中海沿岸的安東努修來說並不陌生,同樣不陌生的還有遠處向海港 | ||
駛來的,木製、高大、架著數張帆、同時也載滿貨物和水手的那幾艘克拉克帆船。 | 駛來的,木製、高大、架著數張帆、同時也載滿貨物和水手的那幾艘克拉克帆船。原先剛開始到港邊工作的時候,安東努修總是在每次船隻開進來時充滿自豪,那是熱那亞共和國繁榮的象徵,它 | ||
們從一些遙遠的海域和國家帶回來滿滿的貨物,而他負責迎接它們回家。在每日停泊、下錨、卸貨中,安東努修從少年成長成了青年,也漸漸不再對每艘商船大驚小怪。 | 們從一些遙遠的海域和國家帶回來滿滿的貨物,而他負責迎接它們回家。在每日停泊、下錨、卸貨中,安東努修從少年成長成了青年,也漸漸不再對每艘商船大驚小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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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只隔不到幾日,安東努修就親眼見識了這種'''''「怪病」'''''。那是其中一個船員,船長找不到人時才發現原來人死在了家裡。 | 沒想到只隔不到幾日,安東努修就親眼見識了這種'''''「怪病」'''''。那是其中一個船員,船長找不到人時才發現原來人死在了家裡。安東努修和古菲利奧聽到風聲的時候在店鋪的倉庫裡前後忙著,消息 | ||
是外頭不知道哪個小伙子喊的,全部的人都跑了出去,著急的或湊熱鬧的都有,老闆也管不著人,所有人都朝著早已聚集起人潮的小坡上跑去。 | 是外頭不知道哪個小伙子喊的,全部的人都跑了出去,著急的或湊熱鬧的都有,老闆也管不著人,所有人都朝著早已聚集起人潮的小坡上跑去。古菲利奧一向對這種事比較好奇,他撥開前方堵在 | ||
那個小房門外的人群,安東努修越過身前開路人的肩膀看進去。在好幾層人中間的那具屍體儘管被擋得很難看見,但它奇異的特徵卻從縫隙裡印在安東努修眼裡。 | 那個小房門外的人群,安東努修越過身前開路人的肩膀看進去。在好幾層人中間的那具屍體儘管被擋得很難看見,但它奇異的特徵卻從縫隙裡印在安東努修眼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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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怪病做為飯後談資在街頭巷尾傳開,安東努修撐著頭在櫃台旁,聽見客人在聊這件事。也許是某種中毒或罕見疾病,「都是船員。」他們說,交談聲在走出店門後逐漸遠去,一旁的伙計問他 | 這種怪病做為飯後談資在街頭巷尾傳開,安東努修撐著頭在櫃台旁,聽見客人在聊這件事。也許是某種中毒或罕見疾病,「都是船員。」他們說,交談聲在走出店門後逐漸遠去,一旁的伙計問他 | ||
在發什麼呆,安東努修擺擺手,站起身準備繼續幹活。 | 在發什麼呆,安東努修擺擺手,站起身準備繼續幹活。但顯然這次上帝不給安東努修置身事外的機會,並且全城的人都沒有置身事外的機會。起初他們以為是只在船上引起的病症,或是那種前幾 | ||
年也流行過、廣為人知、不太致命的淋巴腺鼠疫,但悄悄地,一個人接著一個人死去,怪病像同心圓一般傳開,不安的因子隨著快速而莫名的死亡散播,迅速得無聲無息,安東努修甚至都不知道 | 年也流行過、廣為人知、不太致命的淋巴腺鼠疫,但悄悄地,一個人接著一個人死去,怪病像同心圓一般傳開,不安的因子隨著快速而莫名的死亡散播,迅速得無聲無息,安東努修甚至都不知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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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鎮短時間內通常不會死這麼多人,但顯然現在並不屬於「通常」,安東努修加快腳步,他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 | 一個鎮短時間內通常不會死這麼多人,但顯然現在並不屬於「通常」,安東努修加快腳步,他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 | ||
晚飯過後他又去看了古菲利奧,昏暗的街道上每走過幾條小巷就可以看見有人抬著被裹成條狀的人形物往後方跑去,「墓地不夠用了,」他想起不久前老闆說,「他們在郊區挖了個坑,全丟進 | |||
去,得注意離那裡遠一點。」鋪子老闆拍著安東努修的肩,叫他自己小心一點。 | |||
「什麼?可是 他 是我的摯友 , 」安東努修講到一半未完 的 話 被 直接打斷 ,「 小子,你還 不 知道嗎! 」老闆 激動地拉高音量 ,''''' 「 死太多人 了 !只要是碰到的人 , 就算只是站在附近都 得 死! 」''''' | |||
安東努修想著對方應該無力自理,他帶上一點麵包,但古菲利奧卻只跟他要水。他仍躺在床上,來人進門的聲響甚至沒把正昏睡的人喚醒,安東努修焦急地喊他名字,古菲利奧才清醒過來,口齒不清地發著「水」的音節,安東努修從他張開的齒間看見充血發黑的舌頭。 | 安東努修想著對方應該無力自理,他帶上一點麵包,但古菲利奧卻只跟他要水。他仍躺在床上,來人進門的聲響甚至沒把正昏睡的人喚醒,安東努修焦急地喊他名字,古菲利奧才清醒過來,口齒不清地發著「水」的音節,安東努修從他張開的齒間看見充血發黑的舌頭。 | ||
他承諾迷迷糊糊的對方明天再來給他送食物,古菲利奧本想拒絕,可又被一陣寒顫抽搐打了岔。他的消息一向比安東努修靈通,雖不想承認,但他也能猜到自己即將成為死亡名單上無預警新增的那一大批人之一。 | 他承諾迷迷糊糊的對方明天再來給他送食物,古菲利奧本想拒絕,可又被一陣寒顫抽搐打了岔。他的消息一向比安東努修靈通,雖不想承認,但他也能猜到自己即將成為死亡名單上無預警新增的那一大批人之一。 | ||
如果他接受上帝的懲罰,並向善地讓好友免於疾病,古菲利奧不免幻想,他是否就有可能成為那個成功康復的奇蹟。 | 如果他接受上帝的懲罰,並向善地讓好友免於疾病,古菲利奧不免幻想,他是否就有可能成為那個成功康復的奇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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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上帝真的給予救贖,那麼瘋狂蔓延死亡就應該戛然而止,而不是臨渴掘井將財物施捨給窮人以求赦免的「善人」也逃不過喪命。古菲利奧活得比其他病患都要再長一點,起碼他見到了第二天 | 可若上帝真的給予救贖,那麼瘋狂蔓延死亡就應該戛然而止,而不是臨渴掘井將財物施捨給窮人以求赦免的「善人」也逃不過喪命。古菲利奧活得比其他病患都要再長一點,起碼他見到了第二天 | ||
的陽光,安東努修同他說,聽說好多人一天不見後再見就是在溝裡了。 | 的陽光,安東努修同他說,聽說好多人一天不見後再見就是在溝裡了。 臉色比前一天更加蒼白的人大力咳出兩口血,揪著胸口倒回床上。安東努修連忙踏出門想去找醫生,未知的緊張使感官突地 | ||
放大,他一抬頭,世界像放了慢動作一樣撞進他的眼裡,他才發現城鎮早就亂了套,成了一副不認識的模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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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安東努修攔住好不容易看見的熟人,「你們要去哪裡?」他問阿法妮亞,對方不明顯地掙開安東努修的阻攔,將牽著的孩子拉到身後,「哪裡都好,總之離開這裡。」她往後退了一步,拉開 | 過──安東努修攔住好不容易看見的熟人,「你們要去哪裡?」他問阿法妮亞,對方不明顯地掙開安東努修的阻攔,將牽著的孩子拉到身後,「哪裡都好,總之離開這裡。」她往後退了一步,拉開 | ||
與面前問話的人的距離。 | 與面前問話的人的距離。 「你丈夫呢?」安東努修終於找到那股古怪氛圍的來源,街上的許多人都是形影單隻,「還有你們的小兒子......」阿法妮亞浮躁地整了整頭髮,「他們倆都病了,留在家 | ||
裡,我們要走了......」她像看見洪水猛獸似地急切邁開步子,看在是老朋友的份上離開前朝安東努修說了一句:「快走吧,管不了其他人了。」卻把安東努修釘在原地。 | |||
或許大瘟疫不是降與人類的罪,但人類的恐慌卻佔了主導權,主動承認了一切墮落的可能。父母拋棄病子、妻子拒絕處理丈夫後事,人們開始揮霍僅剩的財產,因為那些死了人的空房無人繼承, | 或許大瘟疫不是降與人類的罪,但人類的恐慌卻佔了主導權,主動承認了一切墮落的可能。父母拋棄病子、妻子拒絕處理丈夫後事,人們開始揮霍僅剩的財產,因為那些死了人的空房無人繼承, | ||
連強盜都不願從裡面順走值錢的物品。 | 連強盜都不願從裡面順走值錢的物品。'''''人們不再像過去規律自持,自私逃跑的、醉生夢死的、冷漠無情的,颶風似的大病破壞了誠實正直的熱那亞,也破壞了最根本的道德標準,混亂和沉淪在城''''' | ||
''''' 鎮中長驅直入。''''' | |||
第149行: | 第138行: | ||
人在街邊和已死的軀體混在一起,廣場上躺滿了各種死狀的死屍,安東努修跑著,甚至不敢呼吸。 | 人在街邊和已死的軀體混在一起,廣場上躺滿了各種死狀的死屍,安東努修跑著,甚至不敢呼吸。 | ||
他跑回古菲利奧的房子,看著對方吐出來的血染髒床單,鮮紅色疊在乾掉的黑褐色上,他想去換,卻在被子之中的人抬手阻止。古菲利奧剛要開口,他張開嘴,又想到什麼般地馬上閉上,他有氣 | 他跑回古菲利奧的房子,看著對方吐出來的血染髒床單,鮮紅色疊在乾掉的黑褐色上,他想去換,卻在被子之中的人抬手阻止。古菲利奧剛要開口,他張開嘴,又想到什麼般地馬上閉上,他有氣 | ||
第165行: | 第155行: | ||
「神父,」安東努修的聲音略微顫抖,教堂長久以來累積而成的莊嚴氛圍令他放鬆,但眼前不同以往的清冷破敗又令他惶恐,蕭條爬進了這塊庇護之地,連教堂都不放過,又有哪個地方得以倖存呢。 | 「神父,」安東努修的聲音略微顫抖,教堂長久以來累積而成的莊嚴氛圍令他放鬆,但眼前不同以往的清冷破敗又令他惶恐,蕭條爬進了這塊庇護之地,連教堂都不放過,又有哪個地方得以倖存呢。 | ||
「我的朋友,古菲利奧,」他稍稍低下頭,嚥了口口水,才找到勇氣似地虔誠說出最正常不過的請求,「他......他咳血了,您可以送他一程、去聽聽他的臨終懺悔嗎?」 | 「我的朋友,古菲利奧,」他稍稍低下頭,嚥了口口水,才找到勇氣似地虔誠說出最正常不過的請求,「他......他咳血了,您可以送他一程、去聽聽他的臨終懺悔嗎?」 | ||
年輕神父睜圓眼睛,「可、可是,教會還有許多事務要處理。」他連藉口都尚未想好,蹩腳磕絆地為自己開脫,用他認為最委婉的方式拒絕。 | 年輕神父睜圓眼睛,「可、可是,教會還有許多事務要處理。」他連藉口都尚未想好,蹩腳磕絆地為自己開脫,用他認為最委婉的方式拒絕。 | ||
安東努修何嘗看不出神父的真實想法,他的眼神暗了下去,低低朝神父道了謝,便不再多爭。他緩慢地踱出教堂,和離開札切里時截然不同,安東努修不想回到古菲利奧的房子,生死的壓力使他 | |||
安東努修何嘗看不出神父的真實想法,他的眼神暗了下去,低低朝神父道了謝,便不再多爭。他緩慢地踱出教堂,和離開札切里時截然不同,安東努修不想回到古菲利奧的房子,生死的壓力使他喘不過氣,他害怕一回去面對的就是摯友的屍體。 | |||
喘不過氣,他害怕一回去面對的就是摯友的屍體。 | |||
可路總有走完的一天,安東努修在門口刻意憋住氣也無法忽視那股難聞的腐敗氣味。長著瘡疱的四肢衝進他的視野裡,發黑的末梢和潰爛都顯示著床上那具躺著的身軀的狀態。 | 可路總有走完的一天,安東努修在門口刻意憋住氣也無法忽視那股難聞的腐敗氣味。長著瘡疱的四肢衝進他的視野裡,發黑的末梢和潰爛都顯示著床上那具躺著的身軀的狀態。 | ||
這次古菲利奧沒有迎接他,安東努修走近那個不久前才曾經阻止他接近的人,僵硬的面部樣子不甚好看,嘴邊還掛著半乾的血,他拉過毯子將人蓋起。 | 這次古菲利奧沒有迎接他,安東努修走近那個不久前才曾經阻止他接近的人,僵硬的面部樣子不甚好看,嘴邊還掛著半乾的血,他拉過毯子將人蓋起。 | ||
沒有葬禮。這個城裡連收屍人都成了重金也聘請不來的職位,安東努修只得將古菲利奧留在他逝去的那個房間,儘管人們現在已不相信上帝了,他還是替他在床前放了一本聖經。 | 沒有葬禮。這個城裡連收屍人都成了重金也聘請不來的職位,安東努修只得將古菲利奧留在他逝去的那個房間,儘管人們現在已不相信上帝了,他還是替他在床前放了一本聖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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