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謅的!!!

於 2017年2月9日 (四) 23:50 由 莨菪留言 | 貢獻 所做的修訂

傳說古時候東海邊上有一棵大樹,樹上棲息著十隻三足烏。這三足烏都是天帝的孩子。

原本他們都棲息在長得較矮的樹枝上,但其中有隻三足烏,她愛極了人間的夜色,脫離了兄弟姐妹,棲息在樹梢上,獨自欣賞著人間的美景。久而久之,她開始想親近夜色了。可當她來到天空之時,光和熱灑遍了世界的每個角落,夜色自然而然就消失了;待她離開,世間沒有了光芒,夜色也隨之出現。這固執的三足烏自然不會就此氣餒。從此,她每天都從東方的海邊升起,晚上從西邊山上落下,追逐著夜色,也溫暖著人間,天地萬物一片和諧。人們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生活過得幸福和睦。

這樣的日子過長了,其他的三足烏就覺得好奇了。他們想要跟隨她一起週遊天空,覺得肯定很有趣。某日,當黎明來臨時,他們一起踏上了穿越天空的征程。這下,大地上的萬物就受不了了。十隻三足烏像十個大火團,他們散發的熱量烤焦了大地。河流枯竭,大海乾涸,水中的怪物爬上岸來偷竊食物。人們不是被高溫活活燒死,就是成了野獸口中食。那些倖免於難的人們四下流竄,發瘋似地尋找可以躲避災難的地方和能救命的水和食物。可是,農作物和果園枯萎燒焦,供給他們的食物來源斷絕。他們只能在火海災難中苦苦掙扎,祈求恩賜。

西邊的山頭上有個年輕英俊的英雄,他叫后羿,是個神箭手,箭法超群,百發百中。他看到人們生活在火難中,心中十分不忍,決定幫助人們脫離苦海。於是,他登上了西山,拉開了萬斤力弓弩,搭上千斤重利箭,瞄準天上火辣辣的三足烏。由於后羿對她心懷感恩,感恩於她給人們帶來的時辰、光明和歡樂,因此他暗下決心射掉那多餘的九隻三足烏,留下她。

一箭射去,第一隻三足烏被射落了。后羿又拉開弓弩,搭上利箭,一箭雙烏。這下,天上還有七隻三足烏瞪著紅彤彤的眼睛。后羿感到他們仍很焦熱,又狠狠地射出了第三枝箭。這一箭射得很有力,一箭射落了四隻。其它的三足烏嚇得全身打顫,團團旋轉。就這樣,后羿一枝接一枝地把箭射向蒼穹,無一虛發。那九隻三足烏一個接一個地死去,羽毛紛紛落在了大地上,光和熱也一點點地消失。

人們感謝后羿的恩賜,面向西山磕頭作揖,頂禮膜拜。

天帝聽聞此事,雖責備自己的孩子給人類帶來了苦難,但也因為他們命喪后羿箭下而倍感憤怒。於是天帝召后羿到東海邊上,讓他領受悉心照顧那唯一的三足烏的使命。

後來,每當黎明需要晨光的時候,三足烏就會載著后羿,展翅翱翔划過蒼穹,繼續為大地和萬物貢獻光和熱。不久,人間的生活又恢復了以往的和諧美滿。

長期以來,人和動物都因為對火沒有很好的認識而對這一自然力敬而遠之。再後來,姜姓部落的首領神農率先掌握了這種強大的自然力。他因為懂得用火,促進了人類的體制和社會的發展,而最終得到了王位。在採集活動中,他和先民們逐漸發現吃了某些植物能消除或者減輕身體的一些病痛,也能解除因為誤食了某些植物而引起的中毒現象。於是,他派人到各地去採集藥材,親嘗百草,用自己的身體做實驗,甚至一天就嘗70多種。經過長期的實踐,人們便能逐漸辨識許多植物,了解它們的功效。遇到患有某種疾病,便有意選擇某些植物來進行治療。據說神農總共配製了365種藥,能治400多種病。他因這種而廣受先民的尊敬和愛戴。

一日,神農誤食了某種植物,不幸中毒而亡。眾神被他以身實踐、普濟世人的精神所感動,將人間本草化身成烈族人,以完成尊父神農氏的遺願。烈族被視作神農後人,人們無不表示尊崇。因烈族的血肉皆由五行靈氣鑄成,故體內之氣相輔相生,憑藉自然的雨露日光即可維持生存所需,不必依靠進食補充後天之氣,而周圍環境對身體帶來的影響也可以通過體內的氣血循環自行運化,所以烈族是真正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的。

銀杏、藜蘆、黃芪、人參和蘇木是最先入世的五位烈族人。他們率先發現這世上有三種氣:一是烈族和本草的五行之氣,再是人類的陰陽兩氣,三是罹厄的瘴氣。三者相生相剋,維持了平衡。罹厄的瘴氣入人體後打破了陰陽兩氣的平衡,故被認為是造成一切疾病的源頭。要想驅除人類體內地瘴氣,可匯集世間百草的五行靈氣煉成丹丸,也可讓烈族人施靈術。這靈術,乃烈族人釋放自身體內五行靈氣驅除罹厄的技能。只是每個烈族人的靈術,其性味歸經各不相同,消耗的氣量也有所差異。

這世間唯有烈族人能看見萬物體內的氣,也能看到帶來病症的罹厄之肉體。但這一切,人類都無法看到。雖說烈族能用自己的靈術來去除罹厄從而緩解人類的疼痛,但人類終究不能完全依賴烈族。他們搜集和總結了當時藥物學經驗成果,整理成書,名曰《神農本草經》。這一精髓不僅被代代相傳,還不斷被更新補充。同時,他們教導人類探查自身陰陽兩氣、五臟六腑、經絡關節、氣血津液的變化,以判斷邪正消長,而後再凝集百草的五行之氣,驅趕瘴氣。他們延續並引領了中華民族的中醫學文化,為千萬華夏兒女送來了福音,被人們尊稱為「五魁」。

後來,醫學技術逐漸成熟,人類郎中能夠通過「望、聞、問、切」,透過病症看到疾病的本質。雖說越是害人的罹厄,就越是在早期隱藏自身,使得患者表現出來的症狀越常規越普通。但即便如此,他們也能靈活運用所得的知識,作出正確的診斷,對症下藥。因此兩個相同症狀的病人,郎中開出的方子都會有所不同。

然而,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類郎中懸壺濟世,人們對於烈族的敬畏之情也逐漸淡去,甚至開始出現欺騙涉世不深的烈族為己用,進而胡作非為之人。為此,蘇木回到烈族深林,在族內設立魁隗堂,以教導那些即將入世的烈族,勿忘人類險惡,只可用心救治,不可傾心相待。

時值建明二年,烈族入世已逾千年。越霖村九鳳中藥鋪已然傳承至第七代。十一歲的少年天道一如往常地在鬧市街頭擺下了自己的小藥攤,等待著病人上門看診。然而奇怪的是,原本門庭若市的藥攤前,今日卻無人問津。而前一日還喧鬧得甚至聽不清病人在說什麼的鬧市,現下也寂靜地能聽到遠處的鳥啼。隱約聽到隔壁的小販在抱怨縣衙來了高官害得他做不成生意後,天道也大概明白了今天鬧市異常清靜的原因。略略一作思量,他決定今天就此收攤,背負竹筐,腳踩雲煙,去越霖山上看看是否能夠找到什麼藥材。可他行至山腰,忽覺難忍疼痛,四肢贏困。天道先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不久,積冷痃癖,體力不支,最終無法支撐身體,無奈倒在草叢中。

路邊的莨菪花察覺到瘴氣在周圍凝集。它環顧四周,便看見巴掌大的黑色罹厄正在侵蝕少年的後頸。無法做到視而不見的它不斷地掙扎著,想掙脫這個深深紮根在泥土裡的肉體,想抓住那隻罹厄,想拯救眼前的採藥人,想為他解除病痛……強大的意識促使莨菪體內的五行靈氣凝聚,它的身上漸漸傳來輕微的「嘶嘶」聲,花和葉子隨之懸浮,獵獵作響。轉眼間,莨菪化為六歲孩童來到了人間。剛得到人型肉體的莨菪來不及適應自己的身體,踉踉蹌蹌地奔向天道,緊緊地抓住了那罹厄。體內的五行靈氣在一瞬間湧入罹厄體內,將其瘴氣調和逆化。罹厄只得嘶吼著化作一縷孤煙,解體消失了。

天道逐漸恢復了意識,終於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就在他想要掙扎著起身時,莨菪伸手制止了他的動作:「莫動。」抬起他的手腕將自己的三指放了上去,切過脈後又示意天道伸舌。在確認他已無大礙之後,莨菪言道:「罹厄已退,汝暫且可安心修養。」

天道驚訝於莨菪嫻熟的手法。經過一番詢問,他了解到這孩童是烈族人莨菪。天道從小就被父親教育著,如果遇到了烈族人,務必要抱著感恩之心以禮相待。因為在五魁之首銀杏的教導之下,歷代九鳳院人始終恪守「無作功夫形跡之心」的訓言,醫者仁心,以醫技普濟眾生,造就了精益求精的嚴謹精神,九鳳藥房也因此為世人所稱道。只是幾代九鳳氏都相當出色,銀杏深感自己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再教授給他們的了。況且年事已高,體內的五行靈氣即將消耗殆盡,他含笑化為銀杏樹留在了九鳳藥房中,默默地守護著這一片土地。天道心想,現在正是投桃報李的好時機。對於莨菪的借住,他很是熱情,自願供養莨菪的衣食起居,與此相對的,莨菪也每天在藥房裡教天道新的知識。就這樣順理成章地,莨菪留在了九鳳藥房。在隨後的日子裡,莨菪跟隨天道穿街走巷,為村莊裡的眾人醫治疾病,調理身體。然而,本以為能在這裡安心煉丹的莨菪萬萬沒有想到,人類和烈族的關係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更改了年號之後,一國發展繁榮,貿易來往頻繁,給朝廷帶去了豐厚的經濟來源。隨著物質的豐富,社會風氣逐漸變得浮躁,結果人們習慣了發家致富。庸醫在烈族人身上看到了商機,他們看重金錢,想方設法騙人謀財。為了把自己的「生意」做大,倘若有烈族在給人看病的時候出現了些許不足,庸醫都會趁機抓住把柄,誇大事實,言烈族的不是。有的庸醫還利用了人類無法辨別烈族人真偽的這一點,偽裝成烈族人,濫用所謂靈丹妙藥,害人性命。

庸醫對患者的病史不聞不問,卻能一眼看穿病症,就診速度快,況且開出的方子便宜,自然受到偏愛。尤其是急著趕路的商人,他們不願接受烈族和良醫繁瑣的診斷,即便知道庸醫的玄機,也抱有僥倖心理前去治療。然而,這樣胡鬧的治療方法不僅對患者的症狀指標不治本,反而拖延了病情。待患者病入膏肓之時,即使是烈族人也救治不好。

烈族人不幸知道真相,卻無力開口;當他們開口,卻無人聽取,反被當成敵意。任何一個權貴或者偽權貴都可以隨口指著跪在地下的烈族人說:「醫不好他,你也別想活!」烈族生在這個荒誕的國度,本應體面地生活,現實卻朝不保夕,只能被逼慶幸自己今天還活著。他們似乎應該擁有掌握別人生死的能力,但他自身的地位卻逐漸變得無足輕重。久而久之,有的烈族人對此忍無可忍,在衝動之下傷害甚至殺害了人類。可是烈族一旦這樣做,他們體內的五行靈氣循環就會被破壞,從而肉身崩潰,變回草木。對人類的憎恨也隨即化為毒素,留存在草木之中。

烈族的名聲就這樣或被動或主動地在人類世界裡變得越來越壞。這樣的風氣原本僅流行於像都城、東陽城這樣繁華的商業中心,但漸漸地被人帶到了更遠的地方,帶到了小山村,帶到了越霖。

很長一段時間,莨菪路過鬧市街區的時候都只能低著頭快步走著。他不敢抬頭,生怕看到鄙夷的眼神。曾有一次,莨菪被突然竄出來的一行同齡小孩團團圍住。還沒等莨菪反應過來,那小團伙便推倒了他,還把藥罐子摔在地上。莨菪倒無所謂自己,但眼見散落一地的藥和罐瓦片,他感到很懊惱,卻也無從反抗,害怕他有所反應之後被對方抓住更多的把柄。小團伙對莨菪拳打腳踢了好一會兒,見他沒有什麼反抗,便也慢慢失去了興趣,揚長而去。周遭的市人對這一切視而不見。準確來說,是熟視無睹。

正巧陸雙微正好路過街區,這位曾經蒙莨菪醫治後痊癒的年輕工匠同情莨菪的遭遇,幫他把散落的瓦片黏合成完整的罐子。回到九鳳藥房後,莨菪發現破罐子裡有一封來自陸雙微的信。幾番猶豫之下,他終究還是打開了信封,想看看他給自己寫了什麼。只是在讀完信後,莨菪有點抑制不住。「明明就不關你們的事⋯⋯」,話語聲伴隨著晶瑩的液體滴落在桌面的木紋上。

天道時常擔心莨菪能否挺過這段艱難的日子。但每每看到他堅定的背影,心中都會有種安定感。只是他未曾想,數月之後,莨菪居然莫名地離開了九鳳藥房。等了幾日,仍然未見莨菪歸來。某日,在收拾莨菪留下來的東西之時,他在幾乎不為人所見的角落裡發現了那麼一沓信紙,上面隱藏著這樣一段莨菪的手跡: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當我步入神聖的魁隗堂的時刻,謹莊嚴宣誓:我志願遵從神農的遺願,懸壺濟世,普濟眾生,恪守醫德,刻苦鑽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我決心竭盡全力助人類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還記得進入魁隗堂的第一天,我們擠擠挨挨坐在庭院裡,手中抱著《神農本草經》,聽著蘇木先生冗長的講話,只期待著這場講習最後一項宣誓。幾十個人站起來,一字一頓念完這段誓言,還是留下了沒有背著藥箱子的遺憾。
然後才發現,這其中最為神聖莊嚴發我深思的開頭一句「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被刻在石上擺在寢廬前,放在書院門口,掛在學堂正中央,時時刻刻提醒著我們應該怎麼做,才無愧於「烈族」二字。
我們常常抱著和這句話一般重的醫書往返於書院、學堂和寢廬之間。後來入世了之後,我們似乎很早就脫離了庠序接觸了社會,卻又好像與外面的世界沒有了聯繫,生活的一切都與濟世相關。
但是我們是那麼高興那麼幸福。每一次和師傅上山採藥,煉成新丹的時候,都好像又為生命打開了一扇門,每一天都帶著期待與珍重認識不一樣的世界。我們說著只有我們才聽得懂的知識,分享著彼此的酸甜苦辣。
然而我們也會傷心也會感到悲哀。那次烈族茶話會,前輩們議論紛紛。「人們常言生命無價,卻對自己的生命進行明碼標價:我花了百兩銀子了,你竟然救不活?也不考慮考慮自己的情況,簡直荒唐!」「在鬧市,我們拎著擔架背著藥箱快步疾走,他們卻不喜歡主動避讓,還人人樂於責罵我們總是來得太慢。」「他們無比輕易又固執地相信一個絲毫不合常識的傳聞,卻無法理解烈族人無法治癒很多疾病的現實而將生死之責完全推向我們。」有的同窗說,要不以後就只管呆在這深林里自求多福的時候,我想了想,也許我以後可能就失去了信念化為道旁草。當然,笑笑鬧鬧說完,第二天還要一如既往地送藥熬藥,採藥煉丹,沒有一絲含糊。
藥罐子被打碎那天心裡頭實在難受,也無從宣洩。我不確定我的存在是不是無意義的,會不會拖了師傅的後腿,會不會壞了九鳳藥房的名聲。但深夜回想起陸兄的信,「在讒言越多時,社會上不同的聲音也會越來越多,不再是一面倒向同情患者而輕視烈族人的權利和呼喚。要相信,未來的社會環境會越來越好的」。字裡行間,似乎都在告訴我:即使不能與你感同身受,但我願意理解。
總有人說不要消極,要看到這個世界好的一面,所以前仆後繼,所以遍體鱗傷。
消極向外,積極在內。我所愛的只管去珍重。

天道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信紙,責備道:「嘖,莨菪,你個蠢貨⋯⋯」

此後,天道不斷地尋找莨菪的下落,但卻沒能發現絲毫痕跡。他暫時關閉了九鳳藥房,在遊歷學習的同時尋找莨菪的線索。在一年的遊歷之後,天道查明了事情的原委。

這得從一個叫卡布的烈族人說起。

東陽城一直以來都是繁華的商業中心。卡布在東陽城從醫教徒,前前後後加起來已有三百餘年,可以說他見證了東陽城的興衰。這卡布,便是曾經被人們尊敬和愛戴的五魁之一藜蘆。

他之所以叫卡布,是因為藜蘆曾被貶卡布地區三十載。百年前,皇帝微服私訪東陽城,見藜蘆醫術高明,便傳入宮內,設其為太醫,專為帝王和宮廷官員等上流社會服務。藜蘆在朝廷的功績,最初得到了代代皇帝的充分肯定,固然也受到了重用,升為御太醫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但時隔不久,藜蘆所面臨的形勢就迅速惡化起來。一回,太子病重,兩周未愈。藜蘆自有靈丹妙藥,可尚未等他煉好藥丹,各種誣陷、打擊和指責連續降臨到藜蘆的頭上。眾太醫都希望自己被拔擢為御太醫,當然不會錯過這一陷害和打擊藜蘆的機會。其間,藜蘆兩次上奏,大膽陳述冤情。皇帝翻臉,指責藜蘆簡直是一派胡言,下旨革去他的官職,發往邊疆卡布三十載。藜蘆本能夠救治太子,卻遭眾人誣陷,被皇帝革職。他忍辱負重,踏上戍途。在卡布,藜蘆仍心系當地村民,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無作功夫形跡之心,並不為個人的坎坷而唏噓。

三十年後,藜蘆回到了東陽城,恰逢烈族與人類的信任危機。相比起人們心中的拜金主義,藜蘆和他培養的傑出弟子就顯得不與世俗同流合污。

時值建明八年十月初十,一路士兵突然層層包圍卡布的醫館,無不握著弓背著箭,依稀能聽見有人在街上高聲誹謗著卡布的不是,無所畏懼。

玄黑色的錦袍上金色的五爪龍喧騰而上,然而再威儀的服飾也遮掩不住卡布日漸蒼老的身形。看著面前出現的一群人,已經開始有些微微佝僂的脊背,像是在諷刺這群妄圖逆天而行的愚蠢人類,將他們襯得仿若輪迴中跳梁的丑角。

卡布的內心不禁生出一股無力感。他仰天長嘯,吼出百餘年來心中的鬱結:

以吾輩血肉之軀除盡天下罹厄,力保人族基業千秋萬代,永垂不朽。然千年基業非烈之一族可保。吾輩傾盡族人血脈,祛罹厄、遠災禍,自詡身負大義。族人懸壺,終不過置作犧牲。吾族人何其無辜,吾族人為何不忿!神農性篤尚,憐世人疾苦而親嘗百草,身歿亦不悔濟世之志。吾心不甘!人族忘神農之恩,背信而棄義!吾心不甘!人族違初衷之約,害烈以謀財!吾心不甘!不得以完魂歸神農座下!烈族中人尚不知人之鄙惡,然吾已不久於世,何以甘吾心!何以寧吾魂!

「哈哈哈,還言什麼吾心不甘,這老不死的瘋子,」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誕的笑話似的,領頭那人嘶啞著嗓子大笑了幾聲,命令道:「殺!」

漫天的箭矢射向了卡布。他沒有反抗,只是平靜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前插滿箭矢。逆涌的血液從卡布的口中溢出,原本清明的眼神也逐漸變得渾濁了起來。他的臉上卻沒有出現任何痛苦的神色,蹣跚地站起身,一步步向著醫館大院門口走去。

「⋯⋯靈以五行蘊己身,歸其氣,逆化五行⋯⋯終……成罹厄⋯⋯」

五行靈氣急速枯竭,藜蘆體內原本運轉靈氣的經脈一起失去了濡養。對人類的憤恨促使著經脈蠶食最初為聚集肉身注入的本草之靈,最終化成不知節制、貪婪奪取陰陽兩氣的走肉罹厄。復仇之魂現在正急速地吸收著藜蘆體內僅剩的一點五行靈氣,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輪廓開始變得模糊,視線也落入了黑暗之中,屬於藜蘆的一切正在從這具身體中消失。

逆行運轉的五行靈氣化為瘴氣,藜蘆瞬間化身為成百上千隻罹厄。一場以醫館為源頭的大型瘟疫突如其來,人類落荒而逃。遮天蔽日的罹厄遊蕩在街頭,尋找著下一個吞噬的目標,甚至由於找不到人類,罹厄本身也開始互相吞併起來,使得繁榮的東陽城眨眼之間成了一片死寂。

走投無路的人類只得向烈族求助,遵奉神農氏遺願的五魁之一黃芪自然也不會推辭,便派出心腹迷迭香前往都城祛除罹厄。突兀地,一雙修長的手緩緩撫在了醫館大院門外那屍體額上。迷迭香閱讀著他微薄的記憶,長嘆道:「毀我手足,亡我師長。這,便是你們人類的仁義啊!」

他握著匕首的右手頹唐地垂了下來,隨後又緊了緊。這匕首是迷迭香用來防禦罹厄附身的器物,只要將其插入罹厄的身中,匕首便可吸取罹厄身上的瘴氣,進而重創或是消滅罹厄。他感嘆著前輩的遭遇,但也無法任由罹厄害人性命。片刻,他速速地穿梭在街上揮刀斬殺著罹厄。

東陽城從一度的風雨飄搖之中,又逐漸恢復了平靜。迷迭香回望了一眼醫館後,轉身離開了東陽城門。

東陽城瘟疫的傳聞很快就在一國之都傳開,驚動了朝廷上下。那晚,皇帝昭告天下,「除烈族以除後患」。眾神怒。當晚,烏雲密布,雷霆萬鈞,狂風大作,大雨滂沱,召喚著舉國烈族人回到那個人類未知的地方。

就這樣,烈族在人世間銷聲匿跡。而那年正是庚子年,這次事件也被稱作「庚子事件」。

莨菪和其他烈族人一樣離開了人類的世界,回到自己居住百年的烈族深林。

深林的氛圍自然有些沉重,但也算是一次難得的團聚,見到故友的烈族人重敘舊事,當然也對這次召喚議論紛紛,漸漸地都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感慨著藜蘆跌宕起伏的身世。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像他們一樣能夠毫髮無損地受召喚回到烈族深林。都城集中了大量烈族中的貴族人。在朝廷頒布除烈族的命令之後,位於都城的烈族首先遭到了攻擊。他們未能來得及躲避這場屠殺,不是被殘忍地殺害,就是化為草木留於世間,僅有少數人倖免於難,回到了深林。居於靈嵐閣的貴族們尚未從一度的風雨飄搖之中恢復平靜。

一直以來,貴族首領黃芪就是藜蘆的死對頭,這次事件更是給他以重創,連他自己的孩子都沒能回來。為了避免重蹈覆轍,黃芪下令讓他的手下暗中調查清楚所有烈族人,但凡體內有積存毒素,便可認為他們有可能變成像藜蘆那樣有損烈族名譽的叛徒,並將他們一一列出,日後再做處理。貴族人認為他們去禮遠眾,逆天虐民,好大殆政故稱之為「煬」。那些曾在人類那裡沒有獲得應有的尊重而在體內留下了毒素的鉤吻、莨菪、雷公藤等烈族人無一不被登記在煬的名單上。

然而迷迭香卻並不同意黃芪的做法。雖然他能理解黃芪失去親友的心情,但屢次擅自閱讀過煬的記憶的他同樣同情他們的遭遇。迷迭香認為黃芪不應該將內心的悲痛轉嫁於他人身上,私自給煬定罪。在後面的一段時間裡,迷迭香據理力爭,嘗試著為煬進行辯解,可終究黃芪還是難以平復自己內心的憤怒,冷靜地處理這個事件。相反,迷迭香的提案倒是激怒了他。衝動之下,黃芪再也不允許自己的心腹迷迭香參加調查煬的信息,並決定調查結束之後,數日內攔網式活捉煬。

迷迭香無法做到眼睜睜地看著煬逃出了人類的折磨之後被同黨折磨致死,心裡也清楚自己無法與黃芪抗衡,甚至沒有辦法保證在將煬救出之後能夠一直藏匿好他們。但是他還是選擇冒險利用自己的五行靈氣逆化匕首中卡布的瘴氣,恢復了卡布真身,又偷偷複製了煬的名單,想方設法在靈嵐閣的人有所行動之前聚集起來,隱匿在深林里不為其他人所知的陰森之地,苟且偷生。原本活躍於深林的迷迭香安頓好煬後,疲於應對貴族和煬之間的紛爭,開始不願意接手任何事情,變得低調而特立獨行。待卡布的身體狀況轉好,迷迭香更是將自己經年來獲得的賞賜和財產全部留給煬,煬就主要由卡布領導著,迷迭香逃往了人間。

幾年後,卡布從迷迭香口中得知烈族人被召喚回深林之後,世間萬物突然失去了五行靈氣的濡養,瘴氣趁虛而入,以不可遏制的勢頭迅猛發展。人們遭受了大大小小的天災,也難以掙脫罹厄的魔掌。卡布告訴他們自己準備回到人間的決定。煬皆知這幾乎是次有去無回的征程,一部分有家室、有牽掛的煬留了下來,而另一部分卻堅決地表示願意和卡布一同前往人間。這群人沒有不是曾蒙受卡布照顧的人,卡布也明白他們的心思,並沒有拒絕他們同往。

建明十四年,眾煬泯於各行各業之中,偽裝成人類,為民除罹厄。莨菪再一次離開了自己居住百年的烈族深林,踏入了人類的世界。只是這次不能像從前那樣背上藥箱,拿著一面草澤醫人的幡旗體面地來了。想想也覺得好笑,莨菪一直都在離開,每次在適應後又都被迫地離開。但現在,他選擇要主動離開,丟棄這幾年曾有的頹廢,把美好的回憶鎖好帶走,去迎接嶄新的生活。

從那以後,莨菪以梁若的名字在軾義村經營了一家茶室。

今年又是個盛夏,熱,很熱,非常熱!

望著亂得一塌糊塗的櫃檯,莨菪堅定地把堆在上面的各種雜物扒開,然後趴下,換一種姿勢繼續發呆。今天又沒有什麼客人。

這種狀態讓他想到了去年剛來人間的那幾天,沒有想像中的欣喜若狂,也沒有終於解脫的如釋重負,不過又結束了一個人生的階段罷了。突然之間時間變得多了起來,大把大把的空閒時光可以揮霍而沒有絲毫的罪惡感,偷寫的藥方可以正大光明地拿出來,隨它在哪兒,桌邊、床上、院落里,去打發一整天。然而,這種名為自由的東西卻只是在抽完了生活曾經的全部意義後留下無盡的空虛。

就像現在這樣,無所事事到盯著街上的人來人往,無聊到盯著陽光下的塵埃做無規則運動,卻懶得動手整理一下書桌,或是看一下未整理的帳本。真的已經對什麼都沒有興趣了。看著杜克西興高采烈地去給每個飽睡組組員遞花,我除了佩服,也只能是萬分地羨慕。這樣不遺餘力地去喜歡,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或許是現在一切都來得太容易了?就像要看書自己去買好了,不必再向卡布央求,然後期待著哪天晚上他會把書給我。可少了那種期盼,也更少了那種渴望。事情變得早晚都可以做,何必現在去著急?拖到最後連自己都覺得沒意思,也就不了了之了。

也許留念那段時光,不過是喜歡曾經的那個自我。

趴在桌上實在無聊,但就是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做不了。聽窗外越來越聒噪的蟬鳴,都覺得自己要懶死了。從來都不喜歡蟬鳴,一聲一聲,短促得像是要斷氣了,讓聽的人也覺得喘不過氣,心裡憋得難受。直到看到《逍遙遊》,讀到了「蟪蛄不知春秋」這句,才知道原來蟬是活不過夏天的。於是就對這種蟲子多了一點點好感。聽到那拉著聲音唱的「知了,知了」,也會在心裡存了一絲悲涼。明明只有一個短短的夏季,卻硬是要那樣聲嘶力竭地鳴叫,硬是要憑它那聒噪的嗓子把夏天又拉到一個鼎盛。

與討厭蟬相反,莨菪一直很喜歡夏天。喜歡她的奔放、熱情和似乎永遠也用不完的生命力。熱辣辣的太陽釘在天上,釋放一切熱量烤著大地。正午時的樹葉總是打著蔫兒,卻依舊鬱鬱蔥蔥地綠著,然後蔭涼一片。有時會有一場疾風驟雨,接著是電閃雷鳴,大雨傾盆,不帶一絲矯揉造作。夜晚,在茶館裡即可以聽到湖邊青蛙或是癩蛤蟆不知疲倦地叫著。抬頭,幾顆星星明亮耀眼。

夏季總是四季的鼎盛,因此也很喜歡盛夏這個詞,仿佛到了盛夏,就也可以擁有那種激情,然後就可以努力地去生活,努力地去活得飽滿而充盈。然而最後還是一如既往地浪費掉大把的時間,在最美的年華里揮霍著最美的生命。也會因此而愧疚,卻從來不知道悔改,越來越憧憬著能快些丟掉這種無力的悲涼感。

無盡的遐想被鹿賢打斷。他領著卡布匆匆而入,卡布手裡似乎還抱著誰。說來,是他帶著鹿賢在山上練功的時候發現了這名女子。他手裡的姑娘身上傷有點重,卡布將她暫且放莨菪這裡休息一下。她體內流淌著微弱的五行靈氣,而非陰陽兩氣,顯然是個烈族人。莨菪帶他們進了茶館的空房。待她靜養醒來,問問究竟。

三天後,卡布救下的孩子終於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經過一番詢問,莨菪了解了這名少女的境遇。她名喚凌霄,庚子事件時,居於都城的她和家人走散,後來被賈仁收留。賈仁得知凌霄的血能治疑難雜症,他向凌霄保證自己不暴露她的烈族身份,但是希望她能以自己的血液作為回報。凌霄為了表達救命之恩,答應了賈仁,自此之後就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終日待在賈氏大院裡禁止出門。後來人們不再想起烈族人的存在,她才偶爾出來透透氣,跟著賈仁到遠處做生意。這賈仁原是南邑富商的嫡子,然而幼年喪母后,其父新娶,續弦的妻子為家裡新添了一個男孩,他作為喪母的嫡長子自然受到了來自繼母的排擠。並且由於賈仁靠凌霄血在地下生意場上賺了不少錢,一直被家族嫉妒。雖然父親對他也有所疼愛,但終究敵不過眾口鑠金。這次出事也是這位繼母的手筆,在攛掇其父讓賈仁獨自外出歷練之後,買通了一夥山賊殺人越貨。碰巧此次凌霄跟著一起上路,也是凌霄命不該絕,在躲入軾義山後體力不支失去意識之時為鹿賢和卡布所救。

經過進一步詢問,莨菪知悉凌霄是屬於靈嵐閣的人,其父便是黃芪。雖然迷迭香再三強調了煬不能與靈嵐閣的人有過多的接觸,但是看著這樣一個尚顯稚嫩的姑娘現在居無定所又遍體鱗傷,莨菪決定讓她好好在茶館裡養傷,日後再和卡布、迷迭香他們談一談她的去留。

對於凌霄來說,她很久沒有遇到同族人了,見到烈族的莨菪就像見到了自己的親人一樣。那天晚上她敞開心扉和莨菪聊了很久,她從未這樣和別人分享自己一直以來的苦楚。再後來聊到夜深,莨菪睡了。凌霄一個人在房裡輾轉難眠,盯著屋檐發呆。不禁回想起七年前的夜裡,也是一個人睡不著,卻是十分害怕,看著房裡桌椅衣櫃的陰影,總會有些光怪陸離的幻想,半掩的門背後,似乎隨時會有什麼怪物跑出來。那時,也會把眼睛緊緊閉上,一遍遍催眠,告訴自己這些東西都不過是想像。實在睡不著,偏偏在靜謐中一點點動靜被放得無限大,於是驚恐地爬起,抱著枕頭就往莨菪房間跑,藉口道:「做噩夢了。」

那段時間裡,莨菪包容著凌霄的一切。為了隱藏凌霄的身份,他給她取了新名字,叫「林子葳」。而對於莨菪悉心的照料和教導,凌霄自覺無以為報,她只能在日常生活上儘可能地多負擔起一些瑣事。在療養的日子裡,兩人的生活因為雙方的善意變得極為和諧。

雖然不知道「秋老虎」什麼時候來,但至少這些日子已經可以感受到秋天的氣息了,尤其是早上出門,能看到久違的藍天白雲,風吹來的涼意也叫人神清氣爽。最近總聽鄰居說近期有暴雨,把雨傘背來背去的,就是沒等來一場大雨。感嘆那句「一場秋雨一場涼」,也不知哪天夏季就要真正地過去了。莨菪不由得懷念在越霖村的日子了,路上的太陽是曬點兒,但樹啊湖啊可漂亮了,有時還能看到鴨子和鵝。也不知道現在那邊的銀杏葉是綠色還是金黃。

凌霄感覺來這邊好像有段時間沒有聽到蟬鳴呢。本來對這聒噪的蟲子不怎麼上心,只是在茶館裡望著對面僅是隔著一條逼仄小巷的樓房,突然就發現空氣里似乎是少了點什麼,在另一種喧囂里顯得太過沉寂。當黑夜逐漸拉長,白晝慢慢變短,原來隨著短促的知了聲一同離開的還有燥熱的夏天。

凌霄的身體快痊癒了,一直沒有機會出遠門的她開始嚮往莨菪口中所描述的集市。莨菪想起正好有批新進的茶葉要送去布莊,這下也可以順便把事情辦了。第一次上集市的凌霄還是有些怕生,她挽著莨菪,緊貼著身子走在街上,不知為何會有種陌生而又似曾相識的感覺。但這樣的感覺是無所謂的,因為莨菪總能給她一種莫名的安全感。有時走了這麼久,跑了那麼遠,喘著氣回過頭來,看到莨菪依舊能在自己身後,也是一種幸福。的確,已經這樣美好的經歷,還要貪婪地奢求什麼呢?

前面街口有很多人圍在那裡,估計是有人在賣藝。人多的地方凌霄不願意多靠近,輕輕地推著莨菪遠離人群。倒是這樣的場景讓莨菪想起自己兒時。莨菪從小跟著天道看的就是這個。那時還很小,九鳳藥房遠離市井,周圍常年冷冷清清的。因此每次有什麼活動熱鬧都會有許多人圍觀。莨菪不喜歡熱鬧,但天道對雜技的熱鬧是場場不落。戲班子來了,台子也不搭,就打著幾盞燈,旁邊坐了幾個拉琴的打鼓的,招呼著便開場了。天道總是牽著莨菪去看。說「看」也不是,畢竟年紀小,個子小,一層層的人圍起來,站在外圍的他只能透過人逢瞅一眼中間演員或粉或藍的衣衫,再偶爾能瞟見他們的表演。印象最深的,還是那奇奇怪怪的聲調,好好的一句話楞是要把音調轉上好幾個彎,無論男女都尖著嗓子,著實沒趣。漸漸長大,更加沒什麼心思用在看這些人賣藝。只是,這終究是難以引起他過多關注的。雖然之後也曾特意在街口看了看,可果真如戲裡唱的,一上來就是「哇呀呀呀呀」鬧得不行,聽了會兒也沒明白到底說的什麼,過了很久也才講了兩句話,沒意思。現在的莨菪只想著,再過幾個街口就到布莊了。

突然從看戲的人群中冒出了個小腦袋,是飽睡組組長杜克西,他招手示意莨菪和凌霄一起來看熱鬧。也不知道杜克西是有怎樣的力量吸引了如此多的人加入飽睡組,大概是每天給飽睡的組員送去的新鮮花朵和組長獨特的個人魅力吧。組長的花多是從張羽的花園裡採得。張羽是村里數一數二的帥哥,勤勞能幹又年輕俊逸的他一直是軾義村炙手可熱的夫婿人選。他的花園在軾義村也或多或少因此赫赫有名,常有人慕名而來。不過組長給成員帶去的花確實也能給人們帶來了一天的舒適和安逸。

莨菪帶著凌霄擠進人群,看見前排還有貓貓和鹿賢,他們都是飽睡組組員。貓貓和鹿賢是杜克西的好朋友,常常能看見他們一起在張羽的花園裡玩耍,玩累了就一起睡在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香香的剛洗好的被子裡。莨菪一直好奇貓貓的本名,可每次問起,貓貓就會回答「我是人類」,且自以為是一朵槲寄生,也是很有個性的。鹿賢是難得在人間出現卻不是煬的烈族人。曾有一次莨菪回魁隗堂時就聽蘇木先生說這孩子在先生講話的時候就表明不願普濟世人而有些遭到排擠,被族人鄙稱為「無心」。也許那六年烈族裡產生要不要繼續懸壺濟世或是質疑人族是否值得烈族付出的分歧對鹿銜草產生了一定影響。不過也曾聽卡布說他不願意普濟世人其實不是因為矛盾的關係。鹿銜草雖然有壯陽的功效,然而婦人服之,絕產無子,大概是這樣的藥性讓他反而認為普世之上的應是人類的生死病死自然循環。到底莨菪還不太了解這個孩子,唯一的印象只有他不怎麼喜歡海麓,腦海中總能浮現他往海麓的身上用彈弓彈些小石子的畫面。

雷鳴般的掌聲把莨菪的思緒拉了回來。定睛一看,莨菪大開眼界,五歲孩童貳貳便能有如此高超的技藝獨擅勝場!之後看下去更是心驚,這樣的壓軸節目真是讓人嘆為觀止,不覺鼓起了掌。人群散了,莨菪帶著凌霄來到布莊交了貨,在街區逛逛,又去張羽的花園觀賞花花草草,不覺夜幕降臨,又回到茶館。

睡前,凌霄和莨菪照例在凌霄的床前對話。對話沒有什麼特別深刻的東西,他講了幾個故事,但就這幾個故事,卻好似一個小小的魚鉤,看著不傷人,偏偏在不經意間就往她心裡劃那麼一下,難受。「我希望有一個如你一般的人,如山間清爽的風,如古城溫暖的陽光,從清晨到夜晚,從山間到書房。」山城,稻城,沙城;雨天,油紙傘;轉身,擦肩,步步回頭,步步向前,步步錯過。心裡又變得溫暖而柔軟了,原來這每一個故事,無論是開始或結束,都還是需要那麼一點浪漫來成全啊。忽然就記起,自己也曾在看到來信時懷著感激與欣喜,小心拆開信封,不捨得有一絲破壞;也曾在寫信時字斟句酌,然後帶著忐忑和期待封箴,看它交給郵差看它消失;自己啊,也曾是故事裡的人呢。所以糾結了一下,還是痛快地流了幾滴眼淚,為每一個故事裡的人。

後來發現,所有的焦躁不安,撇開表面,其實不過是自己丟了所有浪漫的心情,忘了原有的一個人的風花雪月。所以開始走得那麼急,總想著快些,再快些。為了得到他人的認可而糾結於名利,凡事過分在意以致因為別人的無禮而委屈難過。忘記了曾經看到雨後綠葉也可以興奮而幸福的心情;忘記了曾經最喜歡的不過是透過樹葉看清晨的陽光,或是走在夜晚橙黃的路燈下,看影子拉長又變短;忘記了最最開始,她也只是簡簡單單地想做自己。還有那份「只要我一個人便可看遍塞北大漠孤煙與江南奼紫嫣紅」的瀟灑與傲氣,也早就被瑣屑塵埃掩蓋。

細想越發覺得這段時間自己的可笑,看淡而無畏,既然原來不是特意想要而去追求的,求不得便罷了,何必折磨自己?得不到的,那早就註定不是自己的。

所謂「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一路風光,總歸是美好的。

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呢,意識到的時候已是深夜,不久便聽見窗外傳來阿諾打的四更聲。意外地,凌霄聽見茶館的開門聲。這麼晚了,莨菪要去哪裡?好奇心驅使著她悄悄地往門口走去,卻聽見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音。透過門縫,她看見莨菪和卡布、迷迭香在庭院裡討論些什麼。她隱約聽見莨菪似乎在把凌霄的身世告知他們,並提出將凌霄送走的決定,以免把她陷入不必要的鬥爭當中。況且他覺得她和家人離別許久,本就應該回到靈嵐閣和親屬團聚。等九月一過,那時候凌霄被山賊打傷的身體差不多能恢復原樣,就讓阿梓把她送回烈族深林。

本以為今後的日子會在這裡一直過下去的凌霄萬萬沒想到,在自己的身體剛要痊癒之時就得離開莨菪。此時的凌霄心中有一份難以抒發的抑鬱,心中一口氣憋悶,萬千愁緒更是如鯁在喉,慌張著跑回自己房間默默地哭泣。

不久他們三個就散了。莨菪回到茶館,發現凌霄的房門虛掩著,想著大概是開門的時候帶了點風,過去關門,卻意外地看見凌霄跪在床上,弓著身子,雙手掩面,淚水順著瑩白如玉的手流了下來。莨菪無意識地立刻擁她入懷。她在莨菪懷裡一邊顫抖,一邊無聲地哭泣。突兀地,凌霄緊緊地抱住了莨菪,雙手仿佛在探索些什麼似的在莨菪的背上游移。

「怎麼了,凌霄?」
「莨菪……不要離開我……」
「你剛才……都聽到了嗎?」
「我……我好害怕……」
「不怕不怕。你想想啊,這下你可以和家人團聚,應該感到高興才對。這兩天阿梓就會來接你回去。凌霄,你不用擔心,阿梓他人很善良的。」
「那你呢?」
「我……對不起,我不方便回去。」

莨菪在她耳旁輕聲低語。可她的淚水和溫熱的鼻息已然大大地濡濕了莨菪的衣裳。莨菪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用左手支著凌霄的身子,右手則去撫弄她那柔細的長髮。他脫下了氅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凌霄微張著唇,茫然地注視著莨菪的眼睛。雖然莨菪沒有將自己煬的身份告訴凌霄,但是隱約猜到了一些的凌霄也沒有多問,只是將這個秘密牢牢地埋在了心裡。

莨菪把右手緩緩伸到凌霄的肩後撫摸她的背,方才還微微地顫抖不停的她也慢慢地放鬆了下來。他們就這樣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莨菪默默地陪伴,靜候凌霄停止哭泣,但她卻始終不曾停過。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思考,閱歷與身份上的差距是不是永遠無法填補的鴻溝。長些年歲,多些經歷,那麼一方認為舉足輕重的事在另一方看來不過稀鬆平常,結果只是無話可說。即使拼命追趕,對方一樣在逃避接觸,無法縮小的差距,在緩口氣的時間裡只會越拉越大。想要與之並肩而行,想要與之齊頭並進,但都在這段距離面前蒼白無力。

想要長大,想要快些成長,變得足夠強大能夠與之並肩,這樣就不會因為望著別人的背影而恐慌;又害怕長大,害怕不得不去面對成長道路上必經的困難,為自己能否將其克服而憂慮。

年初剛滿十七時,尚以為自己已經成熟些,想得深遠些,甚至帶著些恃才傲物的驕矜,染上特立獨行的色彩。現在才曉得剝去這層虛假的外衣,內里不過是好強而脆弱,經歷貧乏空有幻想的實質。

如果人生真如凌霄所期望的永遠不會長大,也就可以一直沒心沒肺地生活,不必為了自己的弱小和無能而痛苦,不必有下定決心知恥而後勇的艱難,亦不會在這條路上遇見那麼多人,那麼多事,那麼多的喜怒哀樂。

九月里的焦躁沒有隨著夏日一同離開,延續到十月至今,依舊令人寢難安眠。或是無法入睡,或是常常在深夜無故驚醒,聽著同睡的莨菪輾轉嘆息。

無論是莨菪還是凌霄,都在生命的道路上踉踉蹌蹌地不停前行,不情願地被時間這雙大手用力往前推,來不及看清記下眼前的風景便與下一個或喜或悲的瞬間不期而遇。白天尚能藉口忙碌不管不顧,深夜就真是苦悶無解,只能起身相互安慰一番,然後告誡明日還要早起,逼迫自己儘快入眠。只是越是如此,越是覺得凡事都不順,心思越發敏感,便越發覺得處處都不好過。

在與莨菪朝夕相處的這幾天裡,凌霄也再無法隱瞞自己對莨菪的感情。或許最初她真的只是將莨菪當做是救命恩人。可不知何時,這份感情漸漸變了味,凌霄很清楚,莨菪只是將自己當做了需要救助的孩子,並沒有任何其他想法,而曾經的她也藉由莨菪對自己的不設防,時常以孩子親近長輩作為藉口,親吻莨菪的臉頰。只是越是這樣做,凌霄就越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瘋長的感情,也越發無法在與莨菪相處時平靜地面對他。所以在回烈族深林這一事橫亙在兩人面前時,凌霄的內心其實也有過一絲慶幸,她慶幸自己在尚且還能控制自己的時候,有機會離開莨菪,讓留在莨菪印象中的始終是那個乖順懂事的姑娘,而不是心懷不軌的凌霄。然而感情卻不會因為克制而淡去,反而正是因為求而不得,使得內心的思念更為徹骨,無數次夜裡從綺夢中醒來,她都只能抱著莨菪的衣裳一坐到天亮。而這一切在再次見到莨菪的同時瘋狂地爆發了出來,讓凌霄無法招架。終於在某天看到莨菪與茶館中的其他客官相談甚歡時,凌霄再也忍不住了,將人強硬地扯進房間,崩潰又決絕地吻上了莨菪的唇。從未面對過這種感情的莨菪猶豫著該如何回應。他並不想傷害凌霄,但是又一時無法接受。於是兩人雖然依舊為對方著想,但是卻也沒有辦法與以往一樣坦誠相對。

但後來,直到阿梓來到茶館,知曉莨菪身份特殊的凌霄不得不與之分開。在萬般無奈之下,凌霄踏上了回到烈族深林的旅途。雖然莨菪知道不可過多地干預凌霄的生活,但看著凌霄苦惱的樣子,莨菪終究還是心軟了,送了自己的衣裳給她,約定在兩人當初相遇的軾義村再見後,分開的二人各自踏上了歸程,卻不知再見已無期。

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三月已過,粉紅的嫩黃的玉白的花早已稀稀落落,不知蹤影了。大約是前幾日的春雷聲,這幾天樹上的新葉倒是更加多了,而被洗刷得乾乾淨淨的葉子,在一片煙雨中,顯得愈發青翠可愛。無論新舊深淺,都是潔淨新鮮而生命力飽滿的樣子,青綠濃郁到醉人啊。

不知道是早上幾點,突然就醒過來。窗外還是暗暗的,有雨聲,落在葉上,簌簌地響。於是心生歡喜,終於又下雨了。聽著雨聲入眠,也是件很浪漫的事哪。翻身,繼續睡。然後,打雷了。他的確也喜歡聽雷聲,喜歡那種時而沉悶時而響亮的聲音。但是,擾其清夢,不可饒恕。

美美地再睡一覺已經不可能了,只好靜靜睜著眼,享受放鬆躺在床上的愜意。被子暖暖的並不燥熱,清晨的涼意會撫上露在外面的手腳,格外清爽。放空思緒,繼續做那件很浪漫的事,聽雨。

無論是「留得殘荷聽雨聲」還是「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聽雨似乎都是件極具詩意的事。但終究是個俗人,聽雨也就單純的只是聽「雨聲」而已,不像那些大詩人大詞人大文豪可以聽出人生悲喜,各種情感湧入心頭,滿臉憂鬱只能仰望天空一抒胸臆。享受聽雨的過程,僅僅是享受可以在專心聽著單調雨聲的時候什麼都不想的一片清明。

應該是過了很久了吧,天已經亮了,只是還陰沉沉的。躺在床上糾結要不要起床,好幾日沒睡好了,偷下懶沒事的吧?而且外面雨挺大的,還有春雷啊……但最終還是幾經掙扎天旋地轉地下床了。

挑著沒有水窪的地方踩下去,還是濺起些泥水。沒穿襪子,帶著泥沙的水濺在腳上,涼涼的,摩擦著有些難受。不禁想起小時候的雨天,穿著涼鞋到處踩,腳上有了泥沙,就到河裡沖一衝。洗乾淨後,濕漉漉的鞋踩在地上嘎吱嘎吱響,很有意思啊。路過湖邊,看著雨水落入湖中,泛起漣漪後便與湖融成一體,漲高的青綠湖面在雨霧朦朧里顯得飄渺而不真實。

走入霏霏而想入非非。心緒起起伏伏,再怎麼歡欣愉悅,再怎麼悲傷難過,終究只是我一人的情緒,在這個世界裡還不如一滴雨,落下也泛不起一絲漣漪。早已認識到在龐大世界裡有沒有自己都是無所謂的。

不要那麼多新奇刺激的東西,安好地度過每一天,虔誠地享受人生的平靜。

路邊的葉子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翠綠了?果然春深睡起已是半夏了啊,只是呢,少年怎識愁滋味,又哪裡知道這春深也恰似青鏡摩挲,白首蹉跎的人生節令?遠處傳來鳥兒的啼叫,總不過是伯勞鷓鴣或杜鵑,那聲音一會短而急促,一會又拉得緩而綿長。聽著聽著,竟漸漸心生悲涼,也有了聞杜鵑而涕淚下的心境。

夜晚,畫屏燈下,斷斷續續不甚清晰的胡琴聲里,原是一段綿延數年的執念;進退頓挫,偃仰嘆息,咿呀著唱出的不過是一個人的冷冷清清。縱是夢裡依舊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也終究只是一場經年舊夢,醒來時分,身旁已無畫眉之人。衣香鬢影遮掩,應和陳年曲調,還不是粉飾太平。待繁華落盡,悲歡喜怒也已無人可訴。人生如寄,冷暖自知。不過終是對那曲子著了迷,越發地把自己陷到這個說不清道不明,是非對錯不清不白的怪圈。不自覺便流淚了,也不知是為誰。

終是意難平!

莨菪是再也不敢去想那些往事了。他不知道,凌霄回到靈嵐閣後成了人人艷羨的公主。但心心念念著莨菪的她並未對那些上門求親的人多做理睬。在參加了幾次宴會之後,凌霄便選了一匹快馬,帶著一小隊親衛飛奔去了軾義村。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她和莨菪剛剛相見之時,軾義村內突然闖入了一隊山賊裝扮的人,二話不說就開始燒殺搶掠。在和他們交手之後,凌霄馬上意識到了問題,那群山賊行動統一,下手乾脆完全不像是普通賊人的作風,反而更像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瞬息之間凌霄就想通了這群人出現在這裡的目的——莨菪。雖然尚不知他們是從哪裡得到關於莨菪的消息,但是一想到被這群人擄走後莨菪可能遇到的一切,凌霄就無法抑制內心的焦躁。攔截著凌霄的幾個人也很清楚地顯示出了他們的目的,並不與凌霄抗衡,而是四散開來堵住凌霄的去路,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如同困獸一般在包圍圈中掙扎的莨菪在身中數箭以傷換傷的打法之下遍體鱗傷。凌霄終於衝出了敵陣,可她還是來晚了一步,原來那群山賊的首領直接找到了莨菪告訴他,他們的目標只是他一個,為了保全村莊的住民和凌霄,莨菪同意跟他們離開。得知這一切的凌霄想要追回莨菪,然而不眠不休地在馬背上顛簸了一晝夜之後,她終究還是昏倒在了馬上。

此後凌霄不斷地尋找莨菪的下落,但卻沒能發現絲毫痕跡,甚至為了能有更多的時間尋找莨菪,她請求黃芪不再跟她過問靈嵐閣的事宜。

後來,凌霄知曉當初他們遇襲實則是因為莨菪的烈族身份已經被暴露。得知這一情況的凌霄心中越發對莨菪的境遇感到忐忑,更有傳言稱莨菪早已經死於非命。她其實很想就這麼什麼都不想瀟瀟灑灑簡簡單單轉身便走,卻硬是拖拖拉拉沒完沒了糾纏許久,最後不過是自以為是自作多情,終究逃脫不了落了俗套。早就想通了呢,所謂「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就是怎麼也不明白這心緒為什麼還似那江南細雨,綿延嗚咽數月未止!一個人很好,很好,很好。只是在夜深人靜睡意闌珊輾轉反側時,會對過去有那麼點兒戀戀不捨念念不忘罷了。

可凌霄始終覺得表面上莨菪是死於一場意外,但細究起來卻又疑點重重,感覺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只是下手之人似是極為善於處理這種事情,現場雖然留下了諸多線索,卻沒有一條能夠讓人順利追查下去,平白浪費了調查的時間。而這件事情處理地太過利落了,這不禁讓凌霄聯想到了一個膽寒的可能。只有服務於黃芪的近臣親兵才有可能在凌霄親自帶領親信調查之下不留下任何有用的線索,更甚至留下一些阻礙她尋找真相的假消息。於是凌霄一邊做出不再尋找莨菪的假象,一邊重新回到靈嵐閣。

在機緣巧合之下,凌霄終於從一名被嫁出宮的宮女口中得知了一些線索。當年山賊襲擊村莊是假象。在凌霄回到靈嵐閣之後,黃芪發現凌霄體內殘留有煬的五行靈氣。一直以來牴觸煬的黃芪確信凌霄和煬有過親密的接觸,且認為凌霄拒絕優秀的夫婿之選,又屢次找機會回人間,很有可能是為了見煬。為了不放棄這個抓捕煬的絕佳機會,黃芪讓自己的手下跟蹤她,尋找煬的下落。黃芪派手下聚集起一些被遺棄的人類孤兒訓練成私兵,收集和煬相關的消息。待一切準備就緒後,黃芪允許凌霄回人間探望。在確定莨菪就是他們所找的煬之後,他們佯襲村莊,趁機抓捕了莨菪。

凌霄清楚地知道她體內的五行靈氣是當時莨菪治癒凌霄所留,不由得責備自己帶給莨菪的痛苦。雖然知道自己無法與黃芪抗衡,但是她還是想冒險去看看莨菪。她汲汲營營地謀劃了五年時間,終於在其親信幾番混入御林軍參與夜巡之後,找到了關押莨菪的地牢。於是她偽造了一份特赦令,在某天夜裡,帶著惶恐和期待走到了地牢的最深處。

滴答,滴答⋯⋯

昏暗的牢房裡只能依稀聽到液體滴落的聲音,借著縫隙間透出的月光,隱隱能看到長發的男子身上布滿著傷口,細長又帶著倒刺的鎖鏈穿過了男子的四肢和肩骨,又緊緊纏繞著他的身體,將幾近枯槁的男子懸在了空中。而男子身上的血液,就順著鎖鏈上的凹槽緩緩地滴到地上,幾近與其積留的血液融為一體。

就在稀薄的月光也即將被雲層遮擋時,男子面前的牢門被打開了。可就在她準備將男子從鎖鏈上救下之時,本以為早就失去意識的男子卻突然睜開了眼睛,艱難地蠕動唇角:「走……」幾乎與此同時,原本漆黑的囚牢突然被人從外部用火把圍了起來,察覺到問題的凌霄抽出腰側的佩刀,將被囚之人擋在身後,迎面看向緩步走進牢房的人。

「沒想到啊沒想到,凌霄,你居然是個長情種呢。」

「看來,爹是早就知道了。」

她走向尚未被鎖鏈束縛的那人,掏出懷裡為熔斷玄鐵特別配製的藥水,一點一點地將那人身上的鎖鏈斷開。為了不讓懸空的那人因為失去鎖鏈支撐而墜下,凌霄更是狠狠地將帶著倒刺的鎖鏈纏在了自己身上,以此來固定空中的那人,讓他能夠支撐到鎖鏈全部熔斷之時。濃重的血腥味從凌霄的身上傳來,但是她自己卻像是絲毫沒有感受到疼痛一般,專心致志地解著鎖鏈,嘴裡還不斷喃喃著:「莨菪,莨菪⋯⋯」

一生殺伐果斷的莨菪從未在人前露出過自己的軟弱,然而現在的他,卻在一聲聲的呼喚之下,淚流滿面。淚水混合著他臉上沾著的血跡,交織成了行行血水,划過他清俊的臉頰。

被從半空放下的他睜開眼,看到的便是同樣滿是淚花的熟悉臉龐。他的凌霄果然沒有出賣他,不是像御林軍說的那樣放棄了他而選擇了富貴榮華。他知道,他一直都相信著。但是比起在這牢籠里見到凌霄,他更希望能夠永遠的懷著心中那份信任,再也不見到她。

莨菪張開口,擠出了一個「走」字,他知道凌霄能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凌霄卻只是將他抱起,背對著黃芪說道:「爹要如何才能放了莨菪?」

「放了?哈哈哈,凌霄難道不知你懷裡抱著的是怎樣罪大惡極的惡人嗎?算了。既然你已經走到這個份上我也不攔著你了。」黃芪無奈地嘆了口氣,「凌霄,你想要帶走這個廢人。那我……也要把再次忍下失去女兒的心痛轉嫁到這個畜生身上!!」

凌霄被聲音中的怒意驚到,抱著莨菪瑟瑟地後退。黃芪箭步一跨,將一把泛著寒光的長劍插進了莨菪的身體裡。

鮮紅的血液飛揚了起來。長劍已然沒入莨菪的胸口。然而他的臉上卻沒有出現任何痛苦的神色,只是淡然地、平靜地,迎來了自己身為煬的終焉。凌霄嚇軟了腿,無助地癱坐在地上,看著黃芪在他的侍從簇擁下離開地牢。

泛著寒氣的石壁上零星地生長著幾片青苔,寂靜的地牢裡只留下久別重逢的二人。莨菪迷迷糊糊間,又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實際也不過才七年罷了。曾想著也許等哪天能再和凌霄一起說說話哼哼歌,就真的是隔世了。凌霄輕輕跪下,低下頭,又緊緊地抱著懷中人,側頭給了他一個輕柔的吻:「對不起⋯⋯來晚了⋯⋯」

隨後一股帶著奇異香氣的溫熱液體進入了莨菪的口中,漸漸將一股溫潤的力量帶入他的身體,連帶著他的意識也被這份溫熱引導著墜向了無夢的安眠,莨菪硬撐著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最後一副光景,便是一隻瑩白如玉的手上流淌著殷紅的血液。莨菪這一覺一直睡到了第三天,醒來便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在一旁擺弄著各種藥物,一頭烏黑的長髮松松垮垮地系在腦後,泛著健康粉色的唇微微抿著,而一雙像是初生小鹿般純淨圓潤的眸子則認真地盯著草藥,就像無數次看到的那樣,熟悉地令莨菪不禁想要落淚。

十六歲初識,正是無憂無慮,最簡單真摯的情感就應是在最美好的年華。然而五年從地獄歸來,軾義早已換了風景,她不再天真單純,以一己之力拼守,疲累心酸之際終遇良人;他不再是那個單純熱情,飛揚驕縱的少年,燃得最旺的火如今只餘一抹灰燼。

初出魁隗堂時,教導莨菪的夫子曾無數次地告誡他們,萬不可用儘自己體內的五行靈氣,輕則身隕,重則魂滅。但是在被關入地牢的五年裡,靈氣幾次迫近枯竭之後,莨菪再也無法使出自己的靈術。

明明四下無風,但此時的莨菪卻像置身狂風中一般,隱隱透出一股風雨欲來的危險感。凌霄看到的,是由青年左臂化成的藤蔓。

「莨菪,不要!」凌霄一手抓住莨菪尚未化作藤蔓的身體,將其拉到了自己的身前緊緊抱住,「我不想看著你變回草木啊,莨菪⋯⋯」

「那麼凌霄,你告訴我⋯⋯我要如何才能祛除罹厄……我已經無法再繼續烈族的使命了⋯⋯」莨菪頹然地閉上眼,「我更不想拖你的後腿……」

「那天遇見,已是春深午後,陽光正好,風吹動樹葉,伴著我的心跳,簌簌地響。我不記得你那日穿了什麼衣服,我只知道,我看向你的眼睛,鎮定自若且驚慌失措。有時,我在心底默念你的名字,溫柔,而帶著一絲恐慌與罪惡感。就如同我在心底悄悄埋下了一粒莨菪的種子,靜靜注視他發芽長大,我等待卻不期待,但深深明白那莨菪只屬於我。然而還是會有所希望,正如那一眼,你已是驚艷了時光,而日後,不知可否與我一起溫柔著歲月?」

嘶嘶作響的藤蔓也漸漸又變回了人身。

「凌霄,我答應你。那麼就讓我再看看這世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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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設定

族群

眾神:以上帝視角看人間和烈族深林的故事,是故事的背景板。
烈族:化為人形的本草植物。烈族被視作神農後人,以完成神農氏普濟世人的遺願。因烈族的血肉皆由五行靈氣鑄成,故體內之氣相輔相生,憑藉自然的雨露日光即可維持生存所需,不必依靠進食補充後天之氣,而周圍環境對身體帶來的影響也可以通過體內的氣血循環自行運化。烈族不能傷人,一旦傷害了,就會破壞體內的五行靈氣循環,從而肉身崩潰,變回草藥;也可以通過強制逆行運轉五行靈氣,化身為罹厄。
* 靈術:靈術是一種烈族釋放五行之氣直接驅散罹厄瘴氣的方法,是每一位烈族人都有的去除罹厄的技能。但烈族人的靈術各有不同,消耗的氣量也不一樣。
* 五魁:最先入世的五位烈族人。他們搜集和總結了當時藥物學經驗成果,整理成書,名曰《神農本草經》。
* 煬:被烈族中的貴人認定有毒且需要祛除的烈族。
人類:人類的氣為陰陽兩氣,排斥瘴氣。
罹厄:灰黑色小妖怪,寄生在人類身上,靠吸取人類的陰陽兩氣為生。罹厄的氣為瘴氣,制約陰陽兩氣,排斥五行靈氣。


人設

眾神

夜色:[聊天室原型——夜色]色色的夜色。黑夜的背景板。小樹林裡發生的一切都縱覽眼底。
三足烏:白天的背景板。
后羿:太陽的守護神,和三足烏一起在白天划過蒼穹。


烈族

*烈族的人設中,有部分靈感來源於植物本身的性,所以予以列出。「/」前為以烈族人身份出現時的名字,後為隱姓埋名後的名字。
莨菪/梁若:[聊天室原型——莨菪]男。心存信念,卻固執又逞強。四歲入世後居越霖村九鳳藥房,經歷庚子事件後被貴族貶為煬。十八歲回到人世在軾義村經營茶室。喜歡凌霄,但一直拘泥於自己的身份與凌霄不符。靈術是雙手掌部釋放五行靈氣。(植物本身 性味:苦、辛,溫;有大毒;歸經:入心、胃、肝三經。主要作用於神經系統,有致強致幻性。)
凌霄/林子葳:[聊天室原型——BT]因為恩情,對賈仁有求必應,不管對與錯什麼事都去做。富有同情心,主張寬容。受害後一度害怕人類,在莨菪的陪伴下逐漸塑造了新的三觀。為了莨菪,即使孤軍奮戰也堅持到底。靈術是把血或淚塗於患處。(植物本身 性味:苦,平;歸經:歸肝、心包經。涼血,散淤。花語是「聲譽」;寓意「慈母之愛」。)
迷迭香/海麓:[聊天室原型——消失]包容低調的獨行俠,能力很強卻不愛動怒。靈術是可以閱讀、更改記憶。有一把能夠斬殺罹厄的匕首。(植物本身 性味:辛,溫;無毒。可安神、止痛。花語是「回憶,拭去回憶的憂傷」;被定義為愛情、忠貞和友誼的象徵。)
藜蘆:[聊天室原型——Kino]五魁之一。醫術高超,善良混亂,看重尊嚴。曾被貶卡布縣。後因不堪受辱,倍感痛不欲生,最終含恨而死。在人們眼中是個好壞難辨的卡布先生。後被迷迭香恢復了真身,帶領煬遠離貴族的追殺。(植物本身 性味:辛、苦,寒;有毒;歸經:歸肺、胃、肝經。可治涌吐風痰,殺蟲疔瘡。)
鹿銜草/鹿賢:[聊天室原型——鹿尾巴]六歲,飽睡組成員。和杜克西、貓貓是好朋友。表示要抱著小西西一起睡在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香香的剛洗好的被子裡。(植物本身 性味:甘、苦,溫;歸經:歸肝、腎經。能夠調經活血,收斂止血,祛風除濕,補腎壯陽。《聊齋志異》中寫鹿銜草可以讓人起死回生。)
板藍根:[聊天室原型——阿梓]隱居在山中,一棵包治百病的板藍根。(植物本身 性味:苦,寒;歸經:歸心、胃經。可治溫疫時毒,發熱咽痛,溫毒發斑,痄腮,爛喉丹痧,大頭瘟疫,丹毒,癰腫。)
銀杏:[無聊天室原型]五魁之首,曾與九鳳院人一同經營九鳳藥房,後化為銀杏樹留在九鳳藥房的庭院中。和藹可親的老爺爺形象。
蘇木:[無聊天室原型]五魁之一,魁隗堂堂主,教導那些即將入世的烈族,只可用心救治,不可傾心相待。
黃芪:[無聊天室原型]五魁之一,靈嵐閣閣主,貴族首領。在庚子事件中和女兒凌霄分離。一直對煬抱有敵意。


人類

天道:[聊天室原型——九鳳院天道]九鳳中藥鋪第七代傳承人。勤勞刻苦的採藥師。十一歲偶遇莨菪,帶回藥房中一直關照著。
陸雙微:[聊天室原型——陸雙微]二十二歲青年工匠。有自己的主見,不與世俗相流,一直支持著小莨菪,而且給予很多鼓勵。是支撐著小莨菪堅持濟世的動力之一。
煮海:[聊天室原型——野生煮海]原名張羽,帥哥園丁,有自己的花園,為飽睡組提供花卉。
賈仁:[聊天室原型——陸雙微]生意人,愛財如命,被金錢沖昏了頭腦,用凌霄血謀財。
阿諾:[聊天室原型——ano]軾義村的更夫,守衛沉睡的軀殼什麼的(不。因為白天常常在休息所以很少有人遇到他。
杜克西:[聊天室原型——Doux.C]六歲,飽睡組組長。稱呼煮海為「關關」。每天都從煮海的花園裡採花送給各個飽睡組成員。
貓貓:[聊天室原型——幻想廢人]三歲,飽睡組成員。一旦有人問起本名來就會回答「我是人類」,所以原名一直是個謎。但是一直自以為是一朵槲寄生。
貳貳:[聊天室原型——20/20]五歲,飽睡組成員。跟爹爹在街頭賣藝,給人們帶來快樂w


其他

破罐子:[聊天室原型——破罐子]一直把破罐子當作是珍物,在他心目中,破罐子象徵著人類的善良面。


地點

烈族深林:一個人類無法到達的地方,烈族人的發源地。
魁隗堂:位於烈族深林內,烈族人的學堂,先生是蘇木。
靈嵐閣:烈族貴族居住的地方,閣主是黃芪。
越霖村:莨菪入世首先來到的地方,有九鳳藥房等。
軾義村:建明十八年後莨菪以梁若的身份生活的村莊,有自己的茶室,飽睡組,煮海的花園等。
東陽城:商業發展最繁榮的地方,也是拜金主義最嚴重的地方。藜蘆行醫的地方。
卡布:藜蘆被貶的偏遠邊疆。


名字的梗

烈族: 「烈」字靈感來源於烈山氏。《國語·魯語上》云:「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植百穀百蔬。」一般認為烈山氏為神農的後裔,仍為農神、穀神。
罹厄:文言文中是「遭受苦難或不幸」的意思,這裡引申為「疾病」。拼音跟「烈」是一樣的,暗示著烈族可以變為罹厄,罹厄也可以變成烈族(誤)。
梁若:莨菪→良若→梁若[靈感由ano提供,此處抱拳]
林子葳:凌霄,又叫紫葳花→子葳;林與凌音近→林子葳
海麓:海洋之露→海露→海麓
卡布:Kino→奇諾→卡布奇諾→卡布
煮海:張羽煮海→張羽
阿諾:ano→阿諾
杜克西:Doux.C→杜克西
鹿賢:鹿銜草→鹿銜→鹿賢
賈仁:虛假的仁義(誤)→假仁→賈仁


年表

時間 事件
千年以前 神農親嘗百草,中毒而亡;五魁和其他烈族人入世。
未知 蘇木設立魁隗堂。
建明二年前約兩百年 九鳳藥房開張,銀杏和九鳳院人共同經營。
建明八年前三十年 藜蘆被貶至邊疆卡布縣。
建明二年 莨菪入世,救天道,留九鳳藥房。
建明八年 人類欺烈族達到頂峰;藜蘆暴走,迷迭香控制瘟疫;皇帝下令「滅烈族以除後患」;烈族人銷聲匿跡。
建明八年開始 烈族內部貴族和煬的鬥爭。
建明十四年 莨菪以梁若的名字來到誓義村,開茶室。
建明十五年 凌霄受傷,在莨菪的茶館靜養。痊癒後和莨菪住在一起。在知道莨菪的身世之後不得不離開軾義村回到烈族神林。
建明十六年 凌霄和莨菪見面時遇襲。莨菪作為煬被打入地牢;凌霄沒有放棄尋找他。
建明二十一年 凌霄找到地牢,莨菪獲救,回到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