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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莨菪讨论 | 贡献2017年2月9日 (四) 23:50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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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古时候东海边上有一棵大树,树上栖息着十只三足乌。这三足乌都是天帝的孩子。

原本他们都栖息在长得较矮的树枝上,但其中有只三足乌,她爱极了人间的夜色,脱离了兄弟姐妹,栖息在树梢上,独自欣赏着人间的美景。久而久之,她开始想亲近夜色了。可当她来到天空之时,光和热洒遍了世界的每个角落,夜色自然而然就消失了;待她离开,世间没有了光芒,夜色也随之出现。这固执的三足乌自然不会就此气馁。从此,她每天都从东方的海边升起,晚上从西边山上落下,追逐着夜色,也温暖着人间,天地万物一片和谐。人们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生活过得幸福和睦。

这样的日子过长了,其他的三足乌就觉得好奇了。他们想要跟随她一起周游天空,觉得肯定很有趣。某日,当黎明来临时,他们一起踏上了穿越天空的征程。这下,大地上的万物就受不了了。十只三足乌像十个大火团,他们散发的热量烤焦了大地。河流枯竭,大海干涸,水中的怪物爬上岸来偷窃食物。人们不是被高温活活烧死,就是成了野兽口中食。那些幸免于难的人们四下流窜,发疯似地寻找可以躲避灾难的地方和能救命的水和食物。可是,农作物和果园枯萎烧焦,供给他们的食物来源断绝。他们只能在火海灾难中苦苦挣扎,祈求恩赐。

西边的山头上有个年轻英俊的英雄,他叫后羿,是个神箭手,箭法超群,百发百中。他看到人们生活在火难中,心中十分不忍,决定帮助人们脱离苦海。于是,他登上了西山,拉开了万斤力弓弩,搭上千斤重利箭,瞄准天上火辣辣的三足乌。由于后羿对她心怀感恩,感恩于她给人们带来的时辰、光明和欢乐,因此他暗下决心射掉那多余的九只三足乌,留下她。

一箭射去,第一只三足乌被射落了。后羿又拉开弓弩,搭上利箭,一箭双乌。这下,天上还有七只三足乌瞪着红彤彤的眼睛。后羿感到他们仍很焦热,又狠狠地射出了第三枝箭。这一箭射得很有力,一箭射落了四只。其它的三足乌吓得全身打颤,团团旋转。就这样,后羿一枝接一枝地把箭射向苍穹,无一虚发。那九只三足乌一个接一个地死去,羽毛纷纷落在了大地上,光和热也一点点地消失。

人们感谢后羿的恩赐,面向西山磕头作揖,顶礼膜拜。

天帝听闻此事,虽责备自己的孩子给人类带来了苦难,但也因为他们命丧后羿箭下而倍感愤怒。于是天帝召后羿到东海边上,让他领受悉心照顾那唯一的三足乌的使命。

后来,每当黎明需要晨光的时候,三足乌就会载着后羿,展翅翱翔划过苍穹,继续为大地和万物贡献光和热。不久,人间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和谐美满。

长期以来,人和动物都因为对火没有很好的认识而对这一自然力敬而远之。再后来,姜姓部落的首领神农率先掌握了这种强大的自然力。他因为懂得用火,促进了人类的体制和社会的发展,而最终得到了王位。在采集活动中,他和先民们逐渐发现吃了某些植物能消除或者减轻身体的一些病痛,也能解除因为误食了某些植物而引起的中毒现象。于是,他派人到各地去采集药材,亲尝百草,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甚至一天就尝70多种。经过长期的实践,人们便能逐渐辨识许多植物,了解它们的功效。遇到患有某种疾病,便有意选择某些植物来进行治疗。据说神农总共配制了365种药,能治400多种病。他因这种而广受先民的尊敬和爱戴。

一日,神农误食了某种植物,不幸中毒而亡。众神被他以身实践、普济世人的精神所感动,将人间本草化身成烈族人,以完成尊父神农氏的遗愿。烈族被视作神农后人,人们无不表示尊崇。因烈族的血肉皆由五行灵气铸成,故体内之气相辅相生,凭借自然的雨露日光即可维持生存所需,不必依靠进食补充后天之气,而周围环境对身体带来的影响也可以通过体内的气血循环自行运化,所以烈族是真正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

银杏、藜芦、黄芪、人参和苏木是最先入世的五位烈族人。他们率先发现这世上有三种气:一是烈族和本草的五行之气,再是人类的阴阳两气,三是罹厄的瘴气。三者相生相克,维持了平衡。罹厄的瘴气入人体后打破了阴阳两气的平衡,故被认为是造成一切疾病的源头。要想驱除人类体内地瘴气,可汇集世间百草的五行灵气炼成丹丸,也可让烈族人施灵术。这灵术,乃烈族人释放自身体内五行灵气驱除罹厄的技能。只是每个烈族人的灵术,其性味归经各不相同,消耗的气量也有所差异。

这世间唯有烈族人能看见万物体内的气,也能看到带来病症的罹厄之肉体。但这一切,人类都无法看到。虽说烈族能用自己的灵术来去除罹厄从而缓解人类的疼痛,但人类终究不能完全依赖烈族。他们搜集和总结了当时药物学经验成果,整理成书,名曰《神农本草经》。这一精髓不仅被代代相传,还不断被更新补充。同时,他们教导人类探查自身阴阳两气、五脏六腑、经络关节、气血津液的变化,以判断邪正消长,而后再凝集百草的五行之气,驱赶瘴气。他们延续并引领了中华民族的中医学文化,为千万华夏儿女送来了福音,被人们尊称为“五魁”。

后来,医学技术逐渐成熟,人类郎中能够通过“望、闻、问、切”,透过病症看到疾病的本质。虽说越是害人的罹厄,就越是在早期隐藏自身,使得患者表现出来的症状越常规越普通。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能灵活运用所得的知识,作出正确的诊断,对症下药。因此两个相同症状的病人,郎中开出的方子都会有所不同。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类郎中悬壶济世,人们对于烈族的敬畏之情也逐渐淡去,甚至开始出现欺骗涉世不深的烈族为己用,进而胡作非为之人。为此,苏木回到烈族深林,在族内设立魁隗堂,以教导那些即将入世的烈族,勿忘人类险恶,只可用心救治,不可倾心相待。

时值建明二年,烈族入世已逾千年。越霖村九凤中药铺已然传承至第七代。十一岁的少年天道一如往常地在闹市街头摆下了自己的小药摊,等待着病人上门看诊。然而奇怪的是,原本门庭若市的药摊前,今日却无人问津。而前一日还喧闹得甚至听不清病人在说什么的闹市,现下也寂静地能听到远处的鸟啼。隐约听到隔壁的小贩在抱怨县衙来了高官害得他做不成生意后,天道也大概明白了今天闹市异常清静的原因。略略一作思量,他决定今天就此收摊,背负竹筐,脚踩云烟,去越霖山上看看是否能够找到什么药材。可他行至山腰,忽觉难忍疼痛,四肢赢困。天道先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不久,积冷痃癖,体力不支,最终无法支撑身体,无奈倒在草丛中。

路边的莨菪花察觉到瘴气在周围凝集。它环顾四周,便看见巴掌大的黑色罹厄正在侵蚀少年的后颈。无法做到视而不见的它不断地挣扎着,想挣脱这个深深扎根在泥土里的肉体,想抓住那只罹厄,想拯救眼前的采药人,想为他解除病痛……强大的意识促使莨菪体内的五行灵气凝聚,它的身上渐渐传来轻微的“嘶嘶”声,花和叶子随之悬浮,猎猎作响。转眼间,莨菪化为六岁孩童来到了人间。刚得到人型肉体的莨菪来不及适应自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奔向天道,紧紧地抓住了那罹厄。体内的五行灵气在一瞬间涌入罹厄体内,将其瘴气调和逆化。罹厄只得嘶吼着化作一缕孤烟,解体消失了。

天道逐渐恢复了意识,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就在他想要挣扎着起身时,莨菪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莫动。”抬起他的手腕将自己的三指放了上去,切过脉后又示意天道伸舌。在确认他已无大碍之后,莨菪言道:“罹厄已退,汝暂且可安心修养。”

天道惊讶于莨菪娴熟的手法。经过一番询问,他了解到这孩童是烈族人莨菪。天道从小就被父亲教育着,如果遇到了烈族人,务必要抱着感恩之心以礼相待。因为在五魁之首银杏的教导之下,历代九凤院人始终恪守“无作功夫形迹之心”的训言,医者仁心,以医技普济众生,造就了精益求精的严谨精神,九凤药房也因此为世人所称道。只是几代九凤氏都相当出色,银杏深感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教授给他们的了。况且年事已高,体内的五行灵气即将消耗殆尽,他含笑化为银杏树留在了九凤药房中,默默地守护着这一片土地。天道心想,现在正是投桃报李的好时机。对于莨菪的借住,他很是热情,自愿供养莨菪的衣食起居,与此相对的,莨菪也每天在药房里教天道新的知识。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莨菪留在了九凤药房。在随后的日子里,莨菪跟随天道穿街走巷,为村庄里的众人医治疾病,调理身体。然而,本以为能在这里安心炼丹的莨菪万万没有想到,人类和烈族的关系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更改了年号之后,一国发展繁荣,贸易来往频繁,给朝廷带去了丰厚的经济来源。随着物质的丰富,社会风气逐渐变得浮躁,结果人们习惯了发家致富。庸医在烈族人身上看到了商机,他们看重金钱,想方设法骗人谋财。为了把自己的“生意”做大,倘若有烈族在给人看病的时候出现了些许不足,庸医都会趁机抓住把柄,夸大事实,言烈族的不是。有的庸医还利用了人类无法辨别烈族人真伪的这一点,伪装成烈族人,滥用所谓灵丹妙药,害人性命。

庸医对患者的病史不闻不问,却能一眼看穿病症,就诊速度快,况且开出的方子便宜,自然受到偏爱。尤其是急着赶路的商人,他们不愿接受烈族和良医繁琐的诊断,即便知道庸医的玄机,也抱有侥幸心理前去治疗。然而,这样胡闹的治疗方法不仅对患者的症状指标不治本,反而拖延了病情。待患者病入膏肓之时,即使是烈族人也救治不好。

烈族人不幸知道真相,却无力开口;当他们开口,却无人听取,反被当成敌意。任何一个权贵或者伪权贵都可以随口指着跪在地下的烈族人说:“医不好他,你也别想活!”烈族生在这个荒诞的国度,本应体面地生活,现实却朝不保夕,只能被逼庆幸自己今天还活着。他们似乎应该拥有掌握别人生死的能力,但他自身的地位却逐渐变得无足轻重。久而久之,有的烈族人对此忍无可忍,在冲动之下伤害甚至杀害了人类。可是烈族一旦这样做,他们体内的五行灵气循环就会被破坏,从而肉身崩溃,变回草木。对人类的憎恨也随即化为毒素,留存在草木之中。

烈族的名声就这样或被动或主动地在人类世界里变得越来越坏。这样的风气原本仅流行于像都城、东阳城这样繁华的商业中心,但渐渐地被人带到了更远的地方,带到了小山村,带到了越霖。

很长一段时间,莨菪路过闹市街区的时候都只能低着头快步走着。他不敢抬头,生怕看到鄙夷的眼神。曾有一次,莨菪被突然窜出来的一行同龄小孩团团围住。还没等莨菪反应过来,那小团伙便推倒了他,还把药罐子摔在地上。莨菪倒无所谓自己,但眼见散落一地的药和罐瓦片,他感到很懊恼,却也无从反抗,害怕他有所反应之后被对方抓住更多的把柄。小团伙对莨菪拳打脚踢了好一会儿,见他没有什么反抗,便也慢慢失去了兴趣,扬长而去。周遭的市人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准确来说,是熟视无睹。

正巧陆双微正好路过街区,这位曾经蒙莨菪医治后痊愈的年轻工匠同情莨菪的遭遇,帮他把散落的瓦片黏合成完整的罐子。回到九凤药房后,莨菪发现破罐子里有一封来自陆双微的信。几番犹豫之下,他终究还是打开了信封,想看看他给自己写了什么。只是在读完信后,莨菪有点抑制不住。“明明就不关你们的事⋯⋯”,话语声伴随着晶莹的液体滴落在桌面的木纹上。

天道时常担心莨菪能否挺过这段艰难的日子。但每每看到他坚定的背影,心中都会有种安定感。只是他未曾想,数月之后,莨菪居然莫名地离开了九凤药房。等了几日,仍然未见莨菪归来。某日,在收拾莨菪留下来的东西之时,他在几乎不为人所见的角落里发现了那么一沓信纸,上面隐藏着这样一段莨菪的手迹: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的魁隗堂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遵从神农的遗愿,悬壶济世,普济众生,恪守医德,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我决心竭尽全力助人类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还记得进入魁隗堂的第一天,我们挤挤挨挨坐在庭院里,手中抱着《神农本草经》,听着苏木先生冗长的讲话,只期待着这场讲习最后一项宣誓。几十个人站起来,一字一顿念完这段誓言,还是留下了没有背着药箱子的遗憾。
然后才发现,这其中最为神圣庄严发我深思的开头一句“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被刻在石上摆在寝庐前,放在书院门口,挂在学堂正中央,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应该怎么做,才无愧于“烈族”二字。
我们常常抱着和这句话一般重的医书往返于书院、学堂和寝庐之间。后来入世了之后,我们似乎很早就脱离了庠序接触了社会,却又好像与外面的世界没有了联系,生活的一切都与济世相关。
但是我们是那么高兴那么幸福。每一次和师傅上山采药,炼成新丹的时候,都好像又为生命打开了一扇门,每一天都带着期待与珍重认识不一样的世界。我们说着只有我们才听得懂的知识,分享着彼此的酸甜苦辣。
然而我们也会伤心也会感到悲哀。那次烈族茶话会,前辈们议论纷纷。“人们常言生命无价,却对自己的生命进行明码标价:我花了百两银子了,你竟然救不活?也不考虑考虑自己的情况,简直荒唐!”“在闹市,我们拎着担架背着药箱快步疾走,他们却不喜欢主动避让,还人人乐于责骂我们总是来得太慢。”“他们无比轻易又固执地相信一个丝毫不合常识的传闻,却无法理解烈族人无法治愈很多疾病的现实而将生死之责完全推向我们。”有的同窗说,要不以后就只管呆在这深林里自求多福的时候,我想了想,也许我以后可能就失去了信念化为道旁草。当然,笑笑闹闹说完,第二天还要一如既往地送药熬药,采药炼丹,没有一丝含糊。
药罐子被打碎那天心里头实在难受,也无从宣泄。我不确定我的存在是不是无意义的,会不会拖了师傅的后腿,会不会坏了九凤药房的名声。但深夜回想起陆兄的信,“在谗言越多时,社会上不同的声音也会越来越多,不再是一面倒向同情患者而轻视烈族人的权利和呼唤。要相信,未来的社会环境会越来越好的”。字里行间,似乎都在告诉我:即使不能与你感同身受,但我愿意理解。
总有人说不要消极,要看到这个世界好的一面,所以前仆后继,所以遍体鳞伤。
消极向外,积极在内。我所爱的只管去珍重。

天道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信纸,责备道:“啧,莨菪,你个蠢货⋯⋯”

此后,天道不断地寻找莨菪的下落,但却没能发现丝毫痕迹。他暂时关闭了九凤药房,在游历学习的同时寻找莨菪的线索。在一年的游历之后,天道查明了事情的原委。

这得从一个叫卡布的烈族人说起。

东阳城一直以来都是繁华的商业中心。卡布在东阳城从医教徒,前前后后加起来已有三百余年,可以说他见证了东阳城的兴衰。这卡布,便是曾经被人们尊敬和爱戴的五魁之一藜芦。

他之所以叫卡布,是因为藜芦曾被贬卡布地区三十载。百年前,皇帝微服私访东阳城,见藜芦医术高明,便传入宫内,设其为太医,专为帝王和宫廷官员等上流社会服务。藜芦在朝廷的功绩,最初得到了代代皇帝的充分肯定,固然也受到了重用,升为御太医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但时隔不久,藜芦所面临的形势就迅速恶化起来。一回,太子病重,两周未愈。藜芦自有灵丹妙药,可尚未等他炼好药丹,各种诬陷、打击和指责连续降临到藜芦的头上。众太医都希望自己被拔擢为御太医,当然不会错过这一陷害和打击藜芦的机会。其间,藜芦两次上奏,大胆陈述冤情。皇帝翻脸,指责藜芦简直是一派胡言,下旨革去他的官职,发往边疆卡布三十载。藜芦本能够救治太子,却遭众人诬陷,被皇帝革职。他忍辱负重,踏上戍途。在卡布,藜芦仍心系当地村民,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并不为个人的坎坷而唏嘘。

三十年后,藜芦回到了东阳城,恰逢烈族与人类的信任危机。相比起人们心中的拜金主义,藜芦和他培养的杰出弟子就显得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时值建明八年十月初十,一路士兵突然层层包围卡布的医馆,无不握着弓背着箭,依稀能听见有人在街上高声诽谤着卡布的不是,无所畏惧。

玄黑色的锦袍上金色的五爪龙喧腾而上,然而再威仪的服饰也遮掩不住卡布日渐苍老的身形。看着面前出现的一群人,已经开始有些微微佝偻的脊背,像是在讽刺这群妄图逆天而行的愚蠢人类,将他们衬得仿若轮回中跳梁的丑角。

卡布的内心不禁生出一股无力感。他仰天长啸,吼出百余年来心中的郁结:

以吾辈血肉之躯除尽天下罹厄,力保人族基业千秋万代,永垂不朽。然千年基业非烈之一族可保。吾辈倾尽族人血脉,祛罹厄、远灾祸,自诩身负大义。族人悬壶,终不过置作牺牲。吾族人何其无辜,吾族人为何不忿!神农性笃尚,怜世人疾苦而亲尝百草,身殁亦不悔济世之志。吾心不甘!人族忘神农之恩,背信而弃义!吾心不甘!人族违初衷之约,害烈以谋财!吾心不甘!不得以完魂归神农座下!烈族中人尚不知人之鄙恶,然吾已不久于世,何以甘吾心!何以宁吾魂!

“哈哈哈,还言什么吾心不甘,这老不死的疯子,”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似的,领头那人嘶哑着嗓子大笑了几声,命令道:“杀!”

漫天的箭矢射向了卡布。他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前插满箭矢。逆涌的血液从卡布的口中溢出,原本清明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浑浊了起来。他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任何痛苦的神色,蹒跚地站起身,一步步向着医馆大院门口走去。

“⋯⋯灵以五行蕴己身,归其气,逆化五行⋯⋯终……成罹厄⋯⋯”

五行灵气急速枯竭,藜芦体内原本运转灵气的经脉一起失去了濡养。对人类的愤恨促使着经脉蚕食最初为聚集肉身注入的本草之灵,最终化成不知节制、贪婪夺取阴阳两气的走肉罹厄。复仇之魂现在正急速地吸收着藜芦体内仅剩的一点五行灵气,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视线也落入了黑暗之中,属于藜芦的一切正在从这具身体中消失。

逆行运转的五行灵气化为瘴气,藜芦瞬间化身为成百上千只罹厄。一场以医馆为源头的大型瘟疫突如其来,人类落荒而逃。遮天蔽日的罹厄游荡在街头,寻找着下一个吞噬的目标,甚至由于找不到人类,罹厄本身也开始互相吞并起来,使得繁荣的东阳城眨眼之间成了一片死寂。

走投无路的人类只得向烈族求助,遵奉神农氏遗愿的五魁之一黄芪自然也不会推辞,便派出心腹迷迭香前往都城祛除罹厄。突兀地,一双修长的手缓缓抚在了医馆大院门外那尸体额上。迷迭香阅读着他微薄的记忆,长叹道:“毁我手足,亡我师长。这,便是你们人类的仁义啊!”

他握着匕首的右手颓唐地垂了下来,随后又紧了紧。这匕首是迷迭香用来防御罹厄附身的器物,只要将其插入罹厄的身中,匕首便可吸取罹厄身上的瘴气,进而重创或是消灭罹厄。他感叹着前辈的遭遇,但也无法任由罹厄害人性命。片刻,他速速地穿梭在街上挥刀斩杀着罹厄。

东阳城从一度的风雨飘摇之中,又逐渐恢复了平静。迷迭香回望了一眼医馆后,转身离开了东阳城门。

东阳城瘟疫的传闻很快就在一国之都传开,惊动了朝廷上下。那晚,皇帝昭告天下,“除烈族以除后患”。众神怒。当晚,乌云密布,雷霆万钧,狂风大作,大雨滂沱,召唤着举国烈族人回到那个人类未知的地方。

就这样,烈族在人世间销声匿迹。而那年正是庚子年,这次事件也被称作“庚子事件”。

莨菪和其他烈族人一样离开了人类的世界,回到自己居住百年的烈族深林。

深林的氛围自然有些沉重,但也算是一次难得的团聚,见到故友的烈族人重叙旧事,当然也对这次召唤议论纷纷,渐渐地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感慨着藜芦跌宕起伏的身世。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他们一样能够毫发无损地受召唤回到烈族深林。都城集中了大量烈族中的贵族人。在朝廷颁布除烈族的命令之后,位于都城的烈族首先遭到了攻击。他们未能来得及躲避这场屠杀,不是被残忍地杀害,就是化为草木留于世间,仅有少数人幸免于难,回到了深林。居于灵岚阁的贵族们尚未从一度的风雨飘摇之中恢复平静。

一直以来,贵族首领黄芪就是藜芦的死对头,这次事件更是给他以重创,连他自己的孩子都没能回来。为了避免重蹈覆辙,黄芪下令让他的手下暗中调查清楚所有烈族人,但凡体内有积存毒素,便可认为他们有可能变成像藜芦那样有损烈族名誉的叛徒,并将他们一一列出,日后再做处理。贵族人认为他们去礼远众,逆天虐民,好大殆政故称之为“炀”。那些曾在人类那里没有获得应有的尊重而在体内留下了毒素的钩吻、莨菪、雷公藤等烈族人无一不被登记在炀的名单上。

然而迷迭香却并不同意黄芪的做法。虽然他能理解黄芪失去亲友的心情,但屡次擅自阅读过炀的记忆的他同样同情他们的遭遇。迷迭香认为黄芪不应该将内心的悲痛转嫁于他人身上,私自给炀定罪。在后面的一段时间里,迷迭香据理力争,尝试着为炀进行辩解,可终究黄芪还是难以平复自己内心的愤怒,冷静地处理这个事件。相反,迷迭香的提案倒是激怒了他。冲动之下,黄芪再也不允许自己的心腹迷迭香参加调查炀的信息,并决定调查结束之后,数日内拦网式活捉炀。

迷迭香无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炀逃出了人类的折磨之后被同党折磨致死,心里也清楚自己无法与黄芪抗衡,甚至没有办法保证在将炀救出之后能够一直藏匿好他们。但是他还是选择冒险利用自己的五行灵气逆化匕首中卡布的瘴气,恢复了卡布真身,又偷偷复制了炀的名单,想方设法在灵岚阁的人有所行动之前聚集起来,隐匿在深林里不为其他人所知的阴森之地,苟且偷生。原本活跃于深林的迷迭香安顿好炀后,疲于应对贵族和炀之间的纷争,开始不愿意接手任何事情,变得低调而特立独行。待卡布的身体状况转好,迷迭香更是将自己经年来获得的赏赐和财产全部留给炀,炀就主要由卡布领导着,迷迭香逃往了人间。

几年后,卡布从迷迭香口中得知烈族人被召唤回深林之后,世间万物突然失去了五行灵气的濡养,瘴气趁虚而入,以不可遏制的势头迅猛发展。人们遭受了大大小小的天灾,也难以挣脱罹厄的魔掌。卡布告诉他们自己准备回到人间的决定。炀皆知这几乎是次有去无回的征程,一部分有家室、有牵挂的炀留了下来,而另一部分却坚决地表示愿意和卡布一同前往人间。这群人没有不是曾蒙受卡布照顾的人,卡布也明白他们的心思,并没有拒绝他们同往。

建明十四年,众炀泯于各行各业之中,伪装成人类,为民除罹厄。莨菪再一次离开了自己居住百年的烈族深林,踏入了人类的世界。只是这次不能像从前那样背上药箱,拿着一面草泽医人的幡旗体面地来了。想想也觉得好笑,莨菪一直都在离开,每次在适应后又都被迫地离开。但现在,他选择要主动离开,丢弃这几年曾有的颓废,把美好的回忆锁好带走,去迎接崭新的生活。

从那以后,莨菪以梁若的名字在轼义村经营了一家茶室。

今年又是个盛夏,热,很热,非常热!

望着乱得一塌糊涂的柜台,莨菪坚定地把堆在上面的各种杂物扒开,然后趴下,换一种姿势继续发呆。今天又没有什么客人。

这种状态让他想到了去年刚来人间的那几天,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也没有终于解脱的如释重负,不过又结束了一个人生的阶段罢了。突然之间时间变得多了起来,大把大把的空闲时光可以挥霍而没有丝毫的罪恶感,偷写的药方可以正大光明地拿出来,随它在哪儿,桌边、床上、院落里,去打发一整天。然而,这种名为自由的东西却只是在抽完了生活曾经的全部意义后留下无尽的空虚。

就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到盯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无聊到盯着阳光下的尘埃做无规则运动,却懒得动手整理一下书桌,或是看一下未整理的账本。真的已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了。看着杜克西兴高采烈地去给每个饱睡组组员递花,我除了佩服,也只能是万分地羡慕。这样不遗余力地去喜欢,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或许是现在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就像要看书自己去买好了,不必再向卡布央求,然后期待着哪天晚上他会把书给我。可少了那种期盼,也更少了那种渴望。事情变得早晚都可以做,何必现在去着急?拖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也就不了了之了。

也许留念那段时光,不过是喜欢曾经的那个自我。

趴在桌上实在无聊,但就是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听窗外越来越聒噪的蝉鸣,都觉得自己要懒死了。从来都不喜欢蝉鸣,一声一声,短促得像是要断气了,让听的人也觉得喘不过气,心里憋得难受。直到看到《逍遥游》,读到了“蟪蛄不知春秋”这句,才知道原来蝉是活不过夏天的。于是就对这种虫子多了一点点好感。听到那拉着声音唱的“知了,知了”,也会在心里存了一丝悲凉。明明只有一个短短的夏季,却硬是要那样声嘶力竭地鸣叫,硬是要凭它那聒噪的嗓子把夏天又拉到一个鼎盛。

与讨厌蝉相反,莨菪一直很喜欢夏天。喜欢她的奔放、热情和似乎永远也用不完的生命力。热辣辣的太阳钉在天上,释放一切热量烤着大地。正午时的树叶总是打着蔫儿,却依旧郁郁葱葱地绿着,然后荫凉一片。有时会有一场疾风骤雨,接着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不带一丝矫揉造作。夜晚,在茶馆里即可以听到湖边青蛙或是癞蛤蟆不知疲倦地叫着。抬头,几颗星星明亮耀眼。

夏季总是四季的鼎盛,因此也很喜欢盛夏这个词,仿佛到了盛夏,就也可以拥有那种激情,然后就可以努力地去生活,努力地去活得饱满而充盈。然而最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浪费掉大把的时间,在最美的年华里挥霍着最美的生命。也会因此而愧疚,却从来不知道悔改,越来越憧憬着能快些丢掉这种无力的悲凉感。

无尽的遐想被鹿贤打断。他领着卡布匆匆而入,卡布手里似乎还抱着谁。说来,是他带着鹿贤在山上练功的时候发现了这名女子。他手里的姑娘身上伤有点重,卡布将她暂且放莨菪这里休息一下。她体内流淌着微弱的五行灵气,而非阴阳两气,显然是个烈族人。莨菪带他们进了茶馆的空房。待她静养醒来,问问究竟。

三天后,卡布救下的孩子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经过一番询问,莨菪了解了这名少女的境遇。她名唤凌霄,庚子事件时,居于都城的她和家人走散,后来被贾仁收留。贾仁得知凌霄的血能治疑难杂症,他向凌霄保证自己不暴露她的烈族身份,但是希望她能以自己的血液作为回报。凌霄为了表达救命之恩,答应了贾仁,自此之后就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终日待在贾氏大院里禁止出门。后来人们不再想起烈族人的存在,她才偶尔出来透透气,跟着贾仁到远处做生意。这贾仁原是南邑富商的嫡子,然而幼年丧母后,其父新娶,续弦的妻子为家里新添了一个男孩,他作为丧母的嫡长子自然受到了来自继母的排挤。并且由于贾仁靠凌霄血在地下生意场上赚了不少钱,一直被家族嫉妒。虽然父亲对他也有所疼爱,但终究敌不过众口铄金。这次出事也是这位继母的手笔,在撺掇其父让贾仁独自外出历练之后,买通了一伙山贼杀人越货。碰巧此次凌霄跟着一起上路,也是凌霄命不该绝,在躲入轼义山后体力不支失去意识之时为鹿贤和卡布所救。

经过进一步询问,莨菪知悉凌霄是属于灵岚阁的人,其父便是黄芪。虽然迷迭香再三强调了炀不能与灵岚阁的人有过多的接触,但是看着这样一个尚显稚嫩的姑娘现在居无定所又遍体鳞伤,莨菪决定让她好好在茶馆里养伤,日后再和卡布、迷迭香他们谈一谈她的去留。

对于凌霄来说,她很久没有遇到同族人了,见到烈族的莨菪就像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那天晚上她敞开心扉和莨菪聊了很久,她从未这样和别人分享自己一直以来的苦楚。再后来聊到夜深,莨菪睡了。凌霄一个人在房里辗转难眠,盯着屋檐发呆。不禁回想起七年前的夜里,也是一个人睡不着,却是十分害怕,看着房里桌椅衣柜的阴影,总会有些光怪陆离的幻想,半掩的门背后,似乎随时会有什么怪物跑出来。那时,也会把眼睛紧紧闭上,一遍遍催眠,告诉自己这些东西都不过是想象。实在睡不着,偏偏在静谧中一点点动静被放得无限大,于是惊恐地爬起,抱着枕头就往莨菪房间跑,借口道:“做噩梦了。”

那段时间里,莨菪包容着凌霄的一切。为了隐藏凌霄的身份,他给她取了新名字,叫“林子葳”。而对于莨菪悉心的照料和教导,凌霄自觉无以为报,她只能在日常生活上尽可能地多负担起一些琐事。在疗养的日子里,两人的生活因为双方的善意变得极为和谐。

虽然不知道“秋老虎”什么时候来,但至少这些日子已经可以感受到秋天的气息了,尤其是早上出门,能看到久违的蓝天白云,风吹来的凉意也叫人神清气爽。最近总听邻居说近期有暴雨,把雨伞背来背去的,就是没等来一场大雨。感叹那句“一场秋雨一场凉”,也不知哪天夏季就要真正地过去了。莨菪不由得怀念在越霖村的日子了,路上的太阳是晒点儿,但树啊湖啊可漂亮了,有时还能看到鸭子和鹅。也不知道现在那边的银杏叶是绿色还是金黄。

凌霄感觉来这边好像有段时间没有听到蝉鸣呢。本来对这聒噪的虫子不怎么上心,只是在茶馆里望着对面仅是隔着一条逼仄小巷的楼房,突然就发现空气里似乎是少了点什么,在另一种喧嚣里显得太过沉寂。当黑夜逐渐拉长,白昼慢慢变短,原来随着短促的知了声一同离开的还有燥热的夏天。

凌霄的身体快痊愈了,一直没有机会出远门的她开始向往莨菪口中所描述的集市。莨菪想起正好有批新进的茶叶要送去布庄,这下也可以顺便把事情办了。第一次上集市的凌霄还是有些怕生,她挽着莨菪,紧贴着身子走在街上,不知为何会有种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样的感觉是无所谓的,因为莨菪总能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有时走了这么久,跑了那么远,喘着气回过头来,看到莨菪依旧能在自己身后,也是一种幸福。的确,已经这样美好的经历,还要贪婪地奢求什么呢?

前面街口有很多人围在那里,估计是有人在卖艺。人多的地方凌霄不愿意多靠近,轻轻地推着莨菪远离人群。倒是这样的场景让莨菪想起自己儿时。莨菪从小跟着天道看的就是这个。那时还很小,九凤药房远离市井,周围常年冷冷清清的。因此每次有什么活动热闹都会有许多人围观。莨菪不喜欢热闹,但天道对杂技的热闹是场场不落。戏班子来了,台子也不搭,就打着几盏灯,旁边坐了几个拉琴的打鼓的,招呼着便开场了。天道总是牵着莨菪去看。说“看”也不是,毕竟年纪小,个子小,一层层的人围起来,站在外围的他只能透过人逢瞅一眼中间演员或粉或蓝的衣衫,再偶尔能瞟见他们的表演。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奇奇怪怪的声调,好好的一句话楞是要把音调转上好几个弯,无论男女都尖着嗓子,着实没趣。渐渐长大,更加没什么心思用在看这些人卖艺。只是,这终究是难以引起他过多关注的。虽然之后也曾特意在街口看了看,可果真如戏里唱的,一上来就是“哇呀呀呀呀”闹得不行,听了会儿也没明白到底说的什么,过了很久也才讲了两句话,没意思。现在的莨菪只想着,再过几个街口就到布庄了。

突然从看戏的人群中冒出了个小脑袋,是饱睡组组长杜克西,他招手示意莨菪和凌霄一起来看热闹。也不知道杜克西是有怎样的力量吸引了如此多的人加入饱睡组,大概是每天给饱睡的组员送去的新鲜花朵和组长独特的个人魅力吧。组长的花多是从张羽的花园里采得。张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帅哥,勤劳能干又年轻俊逸的他一直是轼义村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他的花园在轼义村也或多或少因此赫赫有名,常有人慕名而来。不过组长给成员带去的花确实也能给人们带来了一天的舒适和安逸。

莨菪带着凌霄挤进人群,看见前排还有猫猫和鹿贤,他们都是饱睡组组员。猫猫和鹿贤是杜克西的好朋友,常常能看见他们一起在张羽的花园里玩耍,玩累了就一起睡在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香香的刚洗好的被子里。莨菪一直好奇猫猫的本名,可每次问起,猫猫就会回答“我是人类”,且自以为是一朵槲寄生,也是很有个性的。鹿贤是难得在人间出现却不是炀的烈族人。曾有一次莨菪回魁隗堂时就听苏木先生说这孩子在先生讲话的时候就表明不愿普济世人而有些遭到排挤,被族人鄙称为“无心”。也许那六年烈族里产生要不要继续悬壶济世或是质疑人族是否值得烈族付出的分歧对鹿衔草产生了一定影响。不过也曾听卡布说他不愿意普济世人其实不是因为矛盾的关系。鹿衔草虽然有壮阳的功效,然而妇人服之,绝产无子,大概是这样的药性让他反而认为普世之上的应是人类的生死病死自然循环。到底莨菪还不太了解这个孩子,唯一的印象只有他不怎么喜欢海麓,脑海中总能浮现他往海麓的身上用弹弓弹些小石子的画面。

雷鸣般的掌声把莨菪的思绪拉了回来。定睛一看,莨菪大开眼界,五岁孩童贰贰便能有如此高超的技艺独擅胜场!之后看下去更是心惊,这样的压轴节目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不觉鼓起了掌。人群散了,莨菪带着凌霄来到布庄交了货,在街区逛逛,又去张羽的花园观赏花花草草,不觉夜幕降临,又回到茶馆。

睡前,凌霄和莨菪照例在凌霄的床前对话。对话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东西,他讲了几个故事,但就这几个故事,却好似一个小小的鱼钩,看着不伤人,偏偏在不经意间就往她心里划那么一下,难受。“我希望有一个如你一般的人,如山间清爽的风,如古城温暖的阳光,从清晨到夜晚,从山间到书房。”山城,稻城,沙城;雨天,油纸伞;转身,擦肩,步步回头,步步向前,步步错过。心里又变得温暖而柔软了,原来这每一个故事,无论是开始或结束,都还是需要那么一点浪漫来成全啊。忽然就记起,自己也曾在看到来信时怀着感激与欣喜,小心拆开信封,不舍得有一丝破坏;也曾在写信时字斟句酌,然后带着忐忑和期待封箴,看它交给邮差看它消失;自己啊,也曾是故事里的人呢。所以纠结了一下,还是痛快地流了几滴眼泪,为每一个故事里的人。

后来发现,所有的焦躁不安,撇开表面,其实不过是自己丢了所有浪漫的心情,忘了原有的一个人的风花雪月。所以开始走得那么急,总想着快些,再快些。为了得到他人的认可而纠结于名利,凡事过分在意以致因为别人的无礼而委屈难过。忘记了曾经看到雨后绿叶也可以兴奋而幸福的心情;忘记了曾经最喜欢的不过是透过树叶看清晨的阳光,或是走在夜晚橙黄的路灯下,看影子拉长又变短;忘记了最最开始,她也只是简简单单地想做自己。还有那份“只要我一个人便可看遍塞北大漠孤烟与江南姹紫嫣红”的潇洒与傲气,也早就被琐屑尘埃掩盖。

细想越发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可笑,看淡而无畏,既然原来不是特意想要而去追求的,求不得便罢了,何必折磨自己?得不到的,那早就注定不是自己的。

所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一路风光,总归是美好的。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呢,意识到的时候已是深夜,不久便听见窗外传来阿诺打的四更声。意外地,凌霄听见茶馆的开门声。这么晚了,莨菪要去哪里?好奇心驱使着她悄悄地往门口走去,却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透过门缝,她看见莨菪和卡布、迷迭香在庭院里讨论些什么。她隐约听见莨菪似乎在把凌霄的身世告知他们,并提出将凌霄送走的决定,以免把她陷入不必要的斗争当中。况且他觉得她和家人离别许久,本就应该回到灵岚阁和亲属团聚。等九月一过,那时候凌霄被山贼打伤的身体差不多能恢复原样,就让阿梓把她送回烈族深林。

本以为今后的日子会在这里一直过下去的凌霄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身体刚要痊愈之时就得离开莨菪。此时的凌霄心中有一份难以抒发的抑郁,心中一口气憋闷,万千愁绪更是如鲠在喉,慌张着跑回自己房间默默地哭泣。

不久他们三个就散了。莨菪回到茶馆,发现凌霄的房门虚掩着,想着大概是开门的时候带了点风,过去关门,却意外地看见凌霄跪在床上,弓着身子,双手掩面,泪水顺着莹白如玉的手流了下来。莨菪无意识地立刻拥她入怀。她在莨菪怀里一边颤抖,一边无声地哭泣。突兀地,凌霄紧紧地抱住了莨菪,双手仿佛在探索些什么似的在莨菪的背上游移。

“怎么了,凌霄?”
“莨菪……不要离开我……”
“你刚才……都听到了吗?”
“我……我好害怕……”
“不怕不怕。你想想啊,这下你可以和家人团聚,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这两天阿梓就会来接你回去。凌霄,你不用担心,阿梓他人很善良的。”
“那你呢?”
“我……对不起,我不方便回去。”

莨菪在她耳旁轻声低语。可她的泪水和温热的鼻息已然大大地濡湿了莨菪的衣裳。莨菪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用左手支着凌霄的身子,右手则去抚弄她那柔细的长发。他脱下了氅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凌霄微张着唇,茫然地注视着莨菪的眼睛。虽然莨菪没有将自己炀的身份告诉凌霄,但是隐约猜到了一些的凌霄也没有多问,只是将这个秘密牢牢地埋在了心里。

莨菪把右手缓缓伸到凌霄的肩后抚摸她的背,方才还微微地颤抖不停的她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他们就这样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莨菪默默地陪伴,静候凌霄停止哭泣,但她却始终不曾停过。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思考,阅历与身份上的差距是不是永远无法填补的鸿沟。长些年岁,多些经历,那么一方认为举足轻重的事在另一方看来不过稀松平常,结果只是无话可说。即使拼命追赶,对方一样在逃避接触,无法缩小的差距,在缓口气的时间里只会越拉越大。想要与之并肩而行,想要与之齐头并进,但都在这段距离面前苍白无力。

想要长大,想要快些成长,变得足够强大能够与之并肩,这样就不会因为望着别人的背影而恐慌;又害怕长大,害怕不得不去面对成长道路上必经的困难,为自己能否将其克服而忧虑。

年初刚满十七时,尚以为自己已经成熟些,想得深远些,甚至带着些恃才傲物的骄矜,染上特立独行的色彩。现在才晓得剥去这层虚假的外衣,内里不过是好强而脆弱,经历贫乏空有幻想的实质。

如果人生真如凌霄所期望的永远不会长大,也就可以一直没心没肺地生活,不必为了自己的弱小和无能而痛苦,不必有下定决心知耻而后勇的艰难,亦不会在这条路上遇见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那么多的喜怒哀乐。

九月里的焦躁没有随着夏日一同离开,延续到十月至今,依旧令人寝难安眠。或是无法入睡,或是常常在深夜无故惊醒,听着同睡的莨菪辗转叹息。

无论是莨菪还是凌霄,都在生命的道路上踉踉跄跄地不停前行,不情愿地被时间这双大手用力往前推,来不及看清记下眼前的风景便与下一个或喜或悲的瞬间不期而遇。白天尚能借口忙碌不管不顾,深夜就真是苦闷无解,只能起身相互安慰一番,然后告诫明日还要早起,逼迫自己尽快入眠。只是越是如此,越是觉得凡事都不顺,心思越发敏感,便越发觉得处处都不好过。

在与莨菪朝夕相处的这几天里,凌霄也再无法隐瞒自己对莨菪的感情。或许最初她真的只是将莨菪当做是救命恩人。可不知何时,这份感情渐渐变了味,凌霄很清楚,莨菪只是将自己当做了需要救助的孩子,并没有任何其他想法,而曾经的她也借由莨菪对自己的不设防,时常以孩子亲近长辈作为借口,亲吻莨菪的脸颊。只是越是这样做,凌霄就越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疯长的感情,也越发无法在与莨菪相处时平静地面对他。所以在回烈族深林这一事横亘在两人面前时,凌霄的内心其实也有过一丝庆幸,她庆幸自己在尚且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有机会离开莨菪,让留在莨菪印象中的始终是那个乖顺懂事的姑娘,而不是心怀不轨的凌霄。然而感情却不会因为克制而淡去,反而正是因为求而不得,使得内心的思念更为彻骨,无数次夜里从绮梦中醒来,她都只能抱着莨菪的衣裳一坐到天亮。而这一切在再次见到莨菪的同时疯狂地爆发了出来,让凌霄无法招架。终于在某天看到莨菪与茶馆中的其他客官相谈甚欢时,凌霄再也忍不住了,将人强硬地扯进房间,崩溃又决绝地吻上了莨菪的唇。从未面对过这种感情的莨菪犹豫着该如何回应。他并不想伤害凌霄,但是又一时无法接受。于是两人虽然依旧为对方着想,但是却也没有办法与以往一样坦诚相对。

但后来,直到阿梓来到茶馆,知晓莨菪身份特殊的凌霄不得不与之分开。在万般无奈之下,凌霄踏上了回到烈族深林的旅途。虽然莨菪知道不可过多地干预凌霄的生活,但看着凌霄苦恼的样子,莨菪终究还是心软了,送了自己的衣裳给她,约定在两人当初相遇的轼义村再见后,分开的二人各自踏上了归程,却不知再见已无期。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三月已过,粉红的嫩黄的玉白的花早已稀稀落落,不知踪影了。大约是前几日的春雷声,这几天树上的新叶倒是更加多了,而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叶子,在一片烟雨中,显得愈发青翠可爱。无论新旧深浅,都是洁净新鲜而生命力饱满的样子,青绿浓郁到醉人啊。

不知道是早上几点,突然就醒过来。窗外还是暗暗的,有雨声,落在叶上,簌簌地响。于是心生欢喜,终于又下雨了。听着雨声入眠,也是件很浪漫的事哪。翻身,继续睡。然后,打雷了。他的确也喜欢听雷声,喜欢那种时而沉闷时而响亮的声音。但是,扰其清梦,不可饶恕。

美美地再睡一觉已经不可能了,只好静静睁着眼,享受放松躺在床上的惬意。被子暖暖的并不燥热,清晨的凉意会抚上露在外面的手脚,格外清爽。放空思绪,继续做那件很浪漫的事,听雨。

无论是“留得残荷听雨声”还是“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听雨似乎都是件极具诗意的事。但终究是个俗人,听雨也就单纯的只是听“雨声”而已,不像那些大诗人大词人大文豪可以听出人生悲喜,各种情感涌入心头,满脸忧郁只能仰望天空一抒胸臆。享受听雨的过程,仅仅是享受可以在专心听着单调雨声的时候什么都不想的一片清明。

应该是过了很久了吧,天已经亮了,只是还阴沉沉的。躺在床上纠结要不要起床,好几日没睡好了,偷下懒没事的吧?而且外面雨挺大的,还有春雷啊……但最终还是几经挣扎天旋地转地下床了。

挑着没有水洼的地方踩下去,还是溅起些泥水。没穿袜子,带着泥沙的水溅在脚上,凉凉的,摩擦着有些难受。不禁想起小时候的雨天,穿着凉鞋到处踩,脚上有了泥沙,就到河里冲一冲。洗干净后,湿漉漉的鞋踩在地上嘎吱嘎吱响,很有意思啊。路过湖边,看着雨水落入湖中,泛起涟漪后便与湖融成一体,涨高的青绿湖面在雨雾朦胧里显得飘渺而不真实。

走入霏霏而想入非非。心绪起起伏伏,再怎么欢欣愉悦,再怎么悲伤难过,终究只是我一人的情绪,在这个世界里还不如一滴雨,落下也泛不起一丝涟漪。早已认识到在庞大世界里有没有自己都是无所谓的。

不要那么多新奇刺激的东西,安好地度过每一天,虔诚地享受人生的平静。

路边的叶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翠绿了?果然春深睡起已是半夏了啊,只是呢,少年怎识愁滋味,又哪里知道这春深也恰似青镜摩挲,白首蹉跎的人生节令?远处传来鸟儿的啼叫,总不过是伯劳鹧鸪或杜鹃,那声音一会短而急促,一会又拉得缓而绵长。听着听着,竟渐渐心生悲凉,也有了闻杜鹃而涕泪下的心境。

夜晚,画屏灯下,断断续续不甚清晰的胡琴声里,原是一段绵延数年的执念;进退顿挫,偃仰叹息,咿呀着唱出的不过是一个人的冷冷清清。纵是梦里依旧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也终究只是一场经年旧梦,醒来时分,身旁已无画眉之人。衣香鬓影遮掩,应和陈年曲调,还不是粉饰太平。待繁华落尽,悲欢喜怒也已无人可诉。人生如寄,冷暖自知。不过终是对那曲子着了迷,越发地把自己陷到这个说不清道不明,是非对错不清不白的怪圈。不自觉便流泪了,也不知是为谁。

终是意难平!

莨菪是再也不敢去想那些往事了。他不知道,凌霄回到灵岚阁后成了人人艳羡的公主。但心心念念着莨菪的她并未对那些上门求亲的人多做理睬。在参加了几次宴会之后,凌霄便选了一匹快马,带着一小队亲卫飞奔去了轼义村。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她和莨菪刚刚相见之时,轼义村内突然闯入了一队山贼装扮的人,二话不说就开始烧杀抢掠。在和他们交手之后,凌霄马上意识到了问题,那群山贼行动统一,下手干脆完全不像是普通贼人的作风,反而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瞬息之间凌霄就想通了这群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莨菪。虽然尚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得到关于莨菪的消息,但是一想到被这群人掳走后莨菪可能遇到的一切,凌霄就无法抑制内心的焦躁。拦截着凌霄的几个人也很清楚地显示出了他们的目的,并不与凌霄抗衡,而是四散开来堵住凌霄的去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如同困兽一般在包围圈中挣扎的莨菪在身中数箭以伤换伤的打法之下遍体鳞伤。凌霄终于冲出了敌阵,可她还是来晚了一步,原来那群山贼的首领直接找到了莨菪告诉他,他们的目标只是他一个,为了保全村庄的住民和凌霄,莨菪同意跟他们离开。得知这一切的凌霄想要追回莨菪,然而不眠不休地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昼夜之后,她终究还是昏倒在了马上。

此后凌霄不断地寻找莨菪的下落,但却没能发现丝毫痕迹,甚至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寻找莨菪,她请求黄芪不再跟她过问灵岚阁的事宜。

后来,凌霄知晓当初他们遇袭实则是因为莨菪的烈族身份已经被暴露。得知这一情况的凌霄心中越发对莨菪的境遇感到忐忑,更有传言称莨菪早已经死于非命。她其实很想就这么什么都不想潇潇洒洒简简单单转身便走,却硬是拖拖拉拉没完没了纠缠许久,最后不过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终究逃脱不了落了俗套。早就想通了呢,所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就是怎么也不明白这心绪为什么还似那江南细雨,绵延呜咽数月未止!一个人很好,很好,很好。只是在夜深人静睡意阑珊辗转反侧时,会对过去有那么点儿恋恋不舍念念不忘罢了。

可凌霄始终觉得表面上莨菪是死于一场意外,但细究起来却又疑点重重,感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只是下手之人似是极为善于处理这种事情,现场虽然留下了诸多线索,却没有一条能够让人顺利追查下去,平白浪费了调查的时间。而这件事情处理地太过利落了,这不禁让凌霄联想到了一个胆寒的可能。只有服务于黄芪的近臣亲兵才有可能在凌霄亲自带领亲信调查之下不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更甚至留下一些阻碍她寻找真相的假消息。于是凌霄一边做出不再寻找莨菪的假象,一边重新回到灵岚阁。

在机缘巧合之下,凌霄终于从一名被嫁出宫的宫女口中得知了一些线索。当年山贼袭击村庄是假象。在凌霄回到灵岚阁之后,黄芪发现凌霄体内残留有炀的五行灵气。一直以来抵触炀的黄芪确信凌霄和炀有过亲密的接触,且认为凌霄拒绝优秀的夫婿之选,又屡次找机会回人间,很有可能是为了见炀。为了不放弃这个抓捕炀的绝佳机会,黄芪让自己的手下跟踪她,寻找炀的下落。黄芪派手下聚集起一些被遗弃的人类孤儿训练成私兵,收集和炀相关的消息。待一切准备就绪后,黄芪允许凌霄回人间探望。在确定莨菪就是他们所找的炀之后,他们佯袭村庄,趁机抓捕了莨菪。

凌霄清楚地知道她体内的五行灵气是当时莨菪治愈凌霄所留,不由得责备自己带给莨菪的痛苦。虽然知道自己无法与黄芪抗衡,但是她还是想冒险去看看莨菪。她汲汲营营地谋划了五年时间,终于在其亲信几番混入御林军参与夜巡之后,找到了关押莨菪的地牢。于是她伪造了一份特赦令,在某天夜里,带着惶恐和期待走到了地牢的最深处。

滴答,滴答⋯⋯

昏暗的牢房里只能依稀听到液体滴落的声音,借着缝隙间透出的月光,隐隐能看到长发的男子身上布满着伤口,细长又带着倒刺的锁链穿过了男子的四肢和肩骨,又紧紧缠绕着他的身体,将几近枯槁的男子悬在了空中。而男子身上的血液,就顺着锁链上的凹槽缓缓地滴到地上,几近与其积留的血液融为一体。

就在稀薄的月光也即将被云层遮挡时,男子面前的牢门被打开了。可就在她准备将男子从锁链上救下之时,本以为早就失去意识的男子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艰难地蠕动唇角:“走……”几乎与此同时,原本漆黑的囚牢突然被人从外部用火把围了起来,察觉到问题的凌霄抽出腰侧的佩刀,将被囚之人挡在身后,迎面看向缓步走进牢房的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凌霄,你居然是个长情种呢。”

“看来,爹是早就知道了。”

她走向尚未被锁链束缚的那人,掏出怀里为熔断玄铁特别配制的药水,一点一点地将那人身上的锁链断开。为了不让悬空的那人因为失去锁链支撑而坠下,凌霄更是狠狠地将带着倒刺的锁链缠在了自己身上,以此来固定空中的那人,让他能够支撑到锁链全部熔断之时。浓重的血腥味从凌霄的身上传来,但是她自己却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一般,专心致志地解着锁链,嘴里还不断喃喃着:“莨菪,莨菪⋯⋯”

一生杀伐果断的莨菪从未在人前露出过自己的软弱,然而现在的他,却在一声声的呼唤之下,泪流满面。泪水混合着他脸上沾着的血迹,交织成了行行血水,划过他清俊的脸颊。

被从半空放下的他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同样满是泪花的熟悉脸庞。他的凌霄果然没有出卖他,不是像御林军说的那样放弃了他而选择了富贵荣华。他知道,他一直都相信着。但是比起在这牢笼里见到凌霄,他更希望能够永远的怀着心中那份信任,再也不见到她。

莨菪张开口,挤出了一个“走”字,他知道凌霄能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凌霄却只是将他抱起,背对着黄芪说道:“爹要如何才能放了莨菪?”

“放了?哈哈哈,凌霄难道不知你怀里抱着的是怎样罪大恶极的恶人吗?算了。既然你已经走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拦着你了。”黄芪无奈地叹了口气,“凌霄,你想要带走这个废人。那我……也要把再次忍下失去女儿的心痛转嫁到这个畜生身上!!”

凌霄被声音中的怒意惊到,抱着莨菪瑟瑟地后退。黄芪箭步一跨,将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插进了莨菪的身体里。

鲜红的血液飞扬了起来。长剑已然没入莨菪的胸口。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任何痛苦的神色,只是淡然地、平静地,迎来了自己身为炀的终焉。凌霄吓软了腿,无助地瘫坐在地上,看着黄芪在他的侍从簇拥下离开地牢。

泛着寒气的石壁上零星地生长着几片青苔,寂静的地牢里只留下久别重逢的二人。莨菪迷迷糊糊间,又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实际也不过才七年罢了。曾想着也许等哪天能再和凌霄一起说说话哼哼歌,就真的是隔世了。凌霄轻轻跪下,低下头,又紧紧地抱着怀中人,侧头给了他一个轻柔的吻:“对不起⋯⋯来晚了⋯⋯”

随后一股带着奇异香气的温热液体进入了莨菪的口中,渐渐将一股温润的力量带入他的身体,连带着他的意识也被这份温热引导着坠向了无梦的安眠,莨菪硬撑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最后一副光景,便是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上流淌着殷红的血液。莨菪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三天,醒来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一旁摆弄着各种药物,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系在脑后,泛着健康粉色的唇微微抿着,而一双像是初生小鹿般纯净圆润的眸子则认真地盯着草药,就像无数次看到的那样,熟悉地令莨菪不禁想要落泪。

十六岁初识,正是无忧无虑,最简单真挚的情感就应是在最美好的年华。然而五年从地狱归来,轼义早已换了风景,她不再天真单纯,以一己之力拼守,疲累心酸之际终遇良人;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热情,飞扬骄纵的少年,燃得最旺的火如今只余一抹灰烬。

初出魁隗堂时,教导莨菪的夫子曾无数次地告诫他们,万不可用尽自己体内的五行灵气,轻则身陨,重则魂灭。但是在被关入地牢的五年里,灵气几次迫近枯竭之后,莨菪再也无法使出自己的灵术。

明明四下无风,但此时的莨菪却像置身狂风中一般,隐隐透出一股风雨欲来的危险感。凌霄看到的,是由青年左臂化成的藤蔓。

“莨菪,不要!”凌霄一手抓住莨菪尚未化作藤蔓的身体,将其拉到了自己的身前紧紧抱住,“我不想看着你变回草木啊,莨菪⋯⋯”

“那么凌霄,你告诉我⋯⋯我要如何才能祛除罹厄……我已经无法再继续烈族的使命了⋯⋯”莨菪颓然地闭上眼,“我更不想拖你的后腿……”

“那天遇见,已是春深午后,阳光正好,风吹动树叶,伴着我的心跳,簌簌地响。我不记得你那日穿了什么衣服,我只知道,我看向你的眼睛,镇定自若且惊慌失措。有时,我在心底默念你的名字,温柔,而带着一丝恐慌与罪恶感。就如同我在心底悄悄埋下了一粒莨菪的种子,静静注视他发芽长大,我等待却不期待,但深深明白那莨菪只属于我。然而还是会有所希望,正如那一眼,你已是惊艳了时光,而日后,不知可否与我一起温柔着岁月?”

嘶嘶作响的藤蔓也渐渐又变回了人身。

“凌霄,我答应你。那么就让我再看看这世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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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设定

族群

众神:以上帝视角看人间和烈族深林的故事,是故事的背景板。
烈族:化为人形的本草植物。烈族被视作神农后人,以完成神农氏普济世人的遗愿。因烈族的血肉皆由五行灵气铸成,故体内之气相辅相生,凭借自然的雨露日光即可维持生存所需,不必依靠进食补充后天之气,而周围环境对身体带来的影响也可以通过体内的气血循环自行运化。烈族不能伤人,一旦伤害了,就会破坏体内的五行灵气循环,从而肉身崩溃,变回草药;也可以通过强制逆行运转五行灵气,化身为罹厄。
* 灵术:灵术是一种烈族释放五行之气直接驱散罹厄瘴气的方法,是每一位烈族人都有的去除罹厄的技能。但烈族人的灵术各有不同,消耗的气量也不一样。
* 五魁:最先入世的五位烈族人。他们搜集和总结了当时药物学经验成果,整理成书,名曰《神农本草经》。
* 炀:被烈族中的贵人认定有毒且需要祛除的烈族。
人类:人类的气为阴阳两气,排斥瘴气。
罹厄:灰黑色小妖怪,寄生在人类身上,靠吸取人类的阴阳两气为生。罹厄的气为瘴气,制约阴阳两气,排斥五行灵气。


人设

众神

夜色:[聊天室原型——夜色]色色的夜色。黑夜的背景板。小树林里发生的一切都纵览眼底。
三足乌:白天的背景板。
后羿:太阳的守护神,和三足乌一起在白天划过苍穹。


烈族

*烈族的人设中,有部分灵感来源于植物本身的性,所以予以列出。“/”前为以烈族人身份出现时的名字,后为隐姓埋名后的名字。
莨菪/梁若:[聊天室原型——莨菪]男。心存信念,却固执又逞强。四岁入世后居越霖村九凤药房,经历庚子事件后被贵族贬为炀。十八岁回到人世在轼义村经营茶室。喜欢凌霄,但一直拘泥于自己的身份与凌霄不符。灵术是双手掌部释放五行灵气。(植物本身 性味:苦、辛,温;有大毒;归经:入心、胃、肝三经。主要作用于神经系统,有致强致幻性。)
凌霄/林子葳:[聊天室原型——BT]因为恩情,对贾仁有求必应,不管对与错什么事都去做。富有同情心,主张宽容。受害后一度害怕人类,在莨菪的陪伴下逐渐塑造了新的三观。为了莨菪,即使孤军奋战也坚持到底。灵术是把血或泪涂于患处。(植物本身 性味:苦,平;归经:归肝、心包经。凉血,散淤。花语是“声誉”;寓意“慈母之爱”。)
迷迭香/海麓:[聊天室原型——消失]包容低调的独行侠,能力很强却不爱动怒。灵术是可以阅读、更改记忆。有一把能够斩杀罹厄的匕首。(植物本身 性味:辛,温;无毒。可安神、止痛。花语是“回忆,拭去回忆的忧伤”;被定义为爱情、忠贞和友谊的象征。)
藜芦:[聊天室原型——Kino]五魁之一。医术高超,善良混乱,看重尊严。曾被贬卡布县。后因不堪受辱,倍感痛不欲生,最终含恨而死。在人们眼中是个好坏难辨的卡布先生。后被迷迭香恢复了真身,带领炀远离贵族的追杀。(植物本身 性味:辛、苦,寒;有毒;归经:归肺、胃、肝经。可治涌吐风痰,杀虫疔疮。)
鹿衔草/鹿贤:[聊天室原型——鹿尾巴]六岁,饱睡组成员。和杜克西、猫猫是好朋友。表示要抱着小西西一起睡在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香香的刚洗好的被子里。(植物本身 性味:甘、苦,温;归经:归肝、肾经。能够调经活血,收敛止血,祛风除湿,补肾壮阳。《聊斋志异》中写鹿衔草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板蓝根:[聊天室原型——阿梓]隐居在山中,一棵包治百病的板蓝根。(植物本身 性味:苦,寒;归经:归心、胃经。可治温疫时毒,发热咽痛,温毒发斑,痄腮,烂喉丹痧,大头瘟疫,丹毒,痈肿。)
银杏:[无聊天室原型]五魁之首,曾与九凤院人一同经营九凤药房,后化为银杏树留在九凤药房的庭院中。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形象。
苏木:[无聊天室原型]五魁之一,魁隗堂堂主,教导那些即将入世的烈族,只可用心救治,不可倾心相待。
黄芪:[无聊天室原型]五魁之一,灵岚阁阁主,贵族首领。在庚子事件中和女儿凌霄分离。一直对炀抱有敌意。


人类

天道:[聊天室原型——九凤院天道]九凤中药铺第七代传承人。勤劳刻苦的采药师。十一岁偶遇莨菪,带回药房中一直关照着。
陆双微:[聊天室原型——陆双微]二十二岁青年工匠。有自己的主见,不与世俗相流,一直支持着小莨菪,而且给予很多鼓励。是支撑着小莨菪坚持济世的动力之一。
煮海:[聊天室原型——野生煮海]原名张羽,帅哥园丁,有自己的花园,为饱睡组提供花卉。
贾仁:[聊天室原型——陆双微]生意人,爱财如命,被金钱冲昏了头脑,用凌霄血谋财。
阿诺:[聊天室原型——ano]轼义村的更夫,守卫沉睡的躯壳什么的(不。因为白天常常在休息所以很少有人遇到他。
杜克西:[聊天室原型——Doux.C]六岁,饱睡组组长。称呼煮海为“关关”。每天都从煮海的花园里采花送给各个饱睡组成员。
猫猫:[聊天室原型——幻想废人]三岁,饱睡组成员。一旦有人问起本名来就会回答“我是人类”,所以原名一直是个谜。但是一直自以为是一朵槲寄生。
贰贰:[聊天室原型——20/20]五岁,饱睡组成员。跟爹爹在街头卖艺,给人们带来快乐w


其他

破罐子:[聊天室原型——破罐子]一直把破罐子当作是珍物,在他心目中,破罐子象征着人类的善良面。


地点

烈族深林:一个人类无法到达的地方,烈族人的发源地。
魁隗堂:位于烈族深林内,烈族人的学堂,先生是苏木。
灵岚阁:烈族贵族居住的地方,阁主是黄芪。
越霖村:莨菪入世首先来到的地方,有九凤药房等。
轼义村:建明十八年后莨菪以梁若的身份生活的村庄,有自己的茶室,饱睡组,煮海的花园等。
东阳城:商业发展最繁荣的地方,也是拜金主义最严重的地方。藜芦行医的地方。
卡布:藜芦被贬的偏远边疆。


名字的梗

烈族: “烈”字灵感来源于烈山氏。《国语·鲁语上》云:“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植百谷百蔬。”一般认为烈山氏为神农的后裔,仍为农神、谷神。
罹厄:文言文中是“遭受苦难或不幸”的意思,这里引申为“疾病”。拼音跟“烈”是一样的,暗示着烈族可以变为罹厄,罹厄也可以变成烈族(误)。
梁若:莨菪→良若→梁若[灵感由ano提供,此处抱拳]
林子葳:凌霄,又叫紫葳花→子葳;林与凌音近→林子葳
海麓:海洋之露→海露→海麓
卡布:Kino→奇诺→卡布奇诺→卡布
煮海:张羽煮海→张羽
阿诺:ano→阿诺
杜克西:Doux.C→杜克西
鹿贤:鹿衔草→鹿衔→鹿贤
贾仁:虚假的仁义(误)→假仁→贾仁


年表

时间 事件
千年以前 神农亲尝百草,中毒而亡;五魁和其他烈族人入世。
未知 苏木设立魁隗堂。
建明二年前约两百年 九凤药房开张,银杏和九凤院人共同经营。
建明八年前三十年 藜芦被贬至边疆卡布县。
建明二年 莨菪入世,救天道,留九凤药房。
建明八年 人类欺烈族达到顶峰;藜芦暴走,迷迭香控制瘟疫;皇帝下令“灭烈族以除后患”;烈族人销声匿迹。
建明八年开始 烈族内部贵族和炀的斗争。
建明十四年 莨菪以梁若的名字来到誓义村,开茶室。
建明十五年 凌霄受伤,在莨菪的茶馆静养。痊愈后和莨菪住在一起。在知道莨菪的身世之后不得不离开轼义村回到烈族神林。
建明十六年 凌霄和莨菪见面时遇袭。莨菪作为炀被打入地牢;凌霄没有放弃寻找他。
建明二十一年 凌霄找到地牢,莨菪获救,回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