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的,熱烈的蝴蝶們

出自DOLLARS
於 2021年9月19日 (日) 11:57 由 原覓留言 | 貢獻 所做的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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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在大漠的寒風中嘴角翹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但還沒等他徹底地讓笑意勾上眉梢就起了狂風,在一片喧囂的風沙中,安東尼奧被迫閉上了眼。  

而當安東尼奧再睜開眼睛時,他已經不見了,只留下了一團燦爛的被灼燒過的花梗留在他面前,除此之外,是一片寂靜的空蕩蕩。這一片空蕩蕩像是鋪天蓋地的一個巴掌,它把安

東尼奧的肩胛骨抽得生痛,痛得他的腰都彎了下去,每塊脊椎骨都發出了脆弱的呼救。

沒由來的,安東尼奧突然感到了滲入他靈魂的苦痛:他粘稠的精神在為他自己悲苦。


【一】


從半年前開始,安東尼奧的肩胛骨就產生了持久的鈍痛。這鈍痛直接從他肩胛骨的骨縫中開始生長,一點點向上爬,其生長的迅猛程度像是要絞死人的爬山虎一般。安東尼奧在忍耐了小半個月後

選擇了就醫,但沒人知道這是什麼,一個接一個的醫生看了之後只是搖頭,然後告訴安東尼奧他們無能為力。


人們告訴他,世界上暫時還沒有任何相似的案例出現,安東尼奧是第一例,是絕無僅有的絕症患者。安東尼奧也試圖吃藥試圖拍片,他穿越一架又一架能完全剖析他肉體的精妙儀器,但最後的報

告都不盡相同,無論是機械是有思想的人,還是古板得好似機械的人,他們都告訴安東尼奧他們檢測不出他的身體問題,好像他的肩胛骨上附着一隻倔強的幽靈。安東尼奧在痛得受不了時也會寬

慰自己,他想等自己因為這病死去時說不定後人會用他的名字命名這個病症,人們可以叫它「Antonio綜合症」, 安東尼奧自認為這樣在歷史上留名或許還算浪漫:至少從此之後或許會有許多人

在離開這塵世時,都會帶着他的姓名。


真正的爆發性病變是在開始患病的兩個月左右——他記得很清楚,那是病發的第五十天。他在那段渾濁的日子中只清晰這唯一的一日,因為在那一日的前一天他才去找了蘭普萊恩。安東尼奧很少

麻煩蘭普萊恩,但那天的安東尼奧還是沒有按捺住,他開口,向這個他心目中無所不能的人開口求救。蘭普萊恩在為他檢查之後看了他很久,一直到安東尼奧汗毛都快立起來時,蘭普萊恩才一改

往日的散漫,悵然地開口:


已经第四十九天了啊。


所以安東尼奧很清晰病變是在第五十天,從那一天開始,安東尼奧的肩胛骨就沒那麼痛了,由痛轉變的是瘙癢感,從骨頭癢到肉,但就是久久不泛上安東尼奧的皮上,不讓他有機會直接把病原一

刀剜了去。


從那一天起安東尼奧就覺得他的骨不再是他的骨,他時常能夠感覺到有生命在他的骨頭上爬行,一下下的,那些生命的觸角隨着他的心跳聲扣上他的神經。偶爾在午夜回夢時,安東尼奧也會在啃

食的聲音中清醒,他會張大眼睛死死地瞪着天花板,然後感受着自己背部的細小的實體化的生命啃咬自己的肉自己的骨。安東尼奧並不痛苦,這些啃咬感對他而言只是一種感覺,雖然他並不確定

是不是那些生命的口器上帶着天生的麻醉藥,但安東尼奧真的並不痛苦。他只是覺得感受自己的被啃咬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感受着自己的內里在慢慢被掏空,看着自己逐漸變成一個不屬於自己

的自己,這種經歷對任何人都很難得。


安東尼奧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肩胛骨上孕育了生命的事,在惡化的第一天,安東尼奧本來是想說的。那天早上起來的安東尼奧就感到了自己背上不自然的動作感,在他徹底脫去外衣看向鏡子時,

他卻沒有看到任何一絲凸起的肌膚,好像那種類似於蟲子在皮肉下扭動的噁心感覺只是一種錯覺。那時的安東尼奧對着自己平靜的皮肉骨和詭秘的皮膚下的蠕動感感到了恐懼——說到底安東尼奧

的心理年齡都還是個孩子,他的心理年齡永遠的卡在了十七歲那年,從此時間對他而言只是風過的黃沙,沙塵將他包裹得越來越厚實,但他的內心卻不曾長大一絲一毫。


那時的安東尼奧的腦海在瘋狂尖叫,他覺得自己的尖叫聲已經要躍出耳膜了,而心跳聲卻比尖叫更勝。安東尼奧連滾帶爬地翻下床抓住了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那時安東尼奧已經心慌到失去理智

了——他下意識按下了能夠聯絡到蘭普萊恩的號碼。


但鈴聲還沒有響起時安東尼奧就掛斷了電話:安東尼奧把手機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連帶着屏幕破碎的聲音。安東尼奧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這痛苦的根源並不是疾病,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心

結,他獨自徘徊的精神終於在燃燒了自己僅有的自我後開始化作爛乾淨的塵土。


所以他索性直接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唯一願意傾訴的人是他的病因,而其他的人他不屑於告訴,也不願意告訴。


於是安東尼奧就這麼默默地任由自己肩胛骨上的生命這麼生長着。在他每個翻來覆去的夜晚,安東尼奧都會寬慰自己:說不定等我死後這些生命會代替我活下去,像是從腐朽的木頭上綻放出花

朵,從此真正地生生不息。安東尼奧是這麼寬慰自己的,他用自己最後一點可以發散出來的精神來擁抱自己疼痛過度的軀體。


安東尼奧穿得越來越多。


從徹底病變開始,他身上就出現了若有若無的斑紋。但直至第四個月終於長成了第一隻斑紋——那是一株聖誕薔薇。那隻薔薇貼着他的大腿根部長,妖艷的殷紅在未完全成型的斑紋面前像一個過

度美好的噩夢。在第一株薔薇花長成的時候安東尼奧靜靜地撫摸着斑紋一整日,他一整天都沒有說話,一個人坐在小溪邊,借着流水的倒影看自己。安東尼奧覺得有些諷刺,這株蓬勃的聖誕薔薇

就那麼靜靜地開在大腿上,像是一個大寫的自由和希望。但唯獨安東尼奧本人知道自己是一種怎樣的不自由,拋開太平洋生物基因研究所的地下實驗室不說,他的精神和魂靈都被自己的骨做的牢

籠禁錮住,只留下了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空殼,在自己空蕩蕩的精神世界裡找個歸宿。


斑紋長得越來越多,從他的大腿根部到腰間,從他的腰間到背。到最後除了臉以外,安東尼奧身上幾乎每一個部分都長滿了薔薇,偶爾安東尼奧會對着陽光打量自己的手,他手上的皮膚因為生病

的問題愈發蒼白,再配合着透亮的陽光和生機勃勃的聖誕薔薇,讓安東尼奧看起來像極了一具藝術品,譬如上了顏料的瓷瓶一類的藝術品。安東尼奧偶爾也會慶幸,慶幸自己好歹臉上沒有長出斑

紋,這樣他就不用苦苦求一張適合的面具戴着,連自己的最後一份天然的面孔都消失。


已經半年了,安東尼奧這麼一想還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他經歷了無數的痛苦,在沒有任何藥物和人的幫助下僅僅憑藉着自己的一腔不甘而死撐到了現在。理論上來說,包括安東尼奧自己也覺得

「安東尼奧」會繼續堅持下去,為了自己的私慾,再死撐個許多年。但他突然覺得累了,他覺得一切都淡了,包括身上的疼痛和心上的念想,所有的一起都變成了一種縹緲的類似於霧的東西。所

有的霧狀的情感籠罩着安東尼奧,從他的每一個毛孔浸入他的身體,將安東尼奧徹底隔絕在正常的世界之外。


安東尼奧扯起了自己的被子:他只能趴着睡了,即使從皮肉外用眼睛看不出來,但安東尼奧的每一次動作都會擠壓到自己蝴蝶骨上的生命。為了讓自己好過些,安東尼奧也漸漸學着趴着睡,學着

後背朝上,學着毫無安全感地休息。


在群星閃耀着爬上最高點時,安東尼奧閉上了眼睛。他不認為這有什麼問題,反正從他患病以來,他的生物鐘就徹底壞了,吃飯和睡覺成了一種義務性工作,成了一種安東尼奧並不享受的任務。


但安東尼奧沒有看到第二天的太陽,當第二天清晨林賽打開安東尼奧的屋門時,最先看見的是無數隻破門而出的血紅色的蝴蝶,林賽下意識的回了頭——所有紛飛的蝴蝶都在空中繾綣了半刻才徹

底散開,就像是破碎的瑰紅色的夢境,迎着浪漫的朝陽飄向遙遠的浪漫。在那半刻的繾綣里,林賽只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個人在像遠方走去,而這些蝴蝶是那人的肌膚,是那人不為人知的幻想,是

那人落在了時間後面的影子。


林賽走入安東尼奧的房間,看到的不是安東尼奧,而是落了一地的乾枯的薔薇花瓣。

   

本來應該躺着安東尼奧的床上沒有人,有的只是兩瓣用白骨做的蝶翼,所有鏤空的部分都流淌着一層不知名的霓虹流光,看起來像是有一捧星河附在這翅膀上。


【二】


「大人,」一隻林雕顫顫巍巍地衝破了雲霧落在了蘭普萊恩的肩頭,他帶着喘氣聲這麼在蘭普萊恩的耳邊私語,「安東尼奧先生死了。」

   

蘭普萊恩沒有說話,他依舊站在東印度公司金融大廈的塔端,沒有任何表情的蒼白臉配合着晦暗的雙眼讓他看起來像一具剛從雪地里挖出的死屍。慕尼黑的冷風從蘭普萊恩的身邊掠過,蘭普

萊恩的黑色風衣被風撩起,又緩緩地落下。那隻林雕有些緊張,蘭普萊恩很少一點回應也沒有。於是林雕抖了抖自己的翅膀,幾片黑色的羽毛落下來。

   

過了很久蘭普萊恩還是開口了,眼中涌動着不知名的情緒。他的聲音像是在冰山裡被醞釀了幾百年後再取出來的陳酒:「我了解了,一切就這樣吧。」 林雕打了個寒戰,他能明顯地感到主人語氣

中的失望,但他不理解為什麼。「Линдси,我沒有其他選擇。」蘭普萊恩低低地複述了很久之前他說過的話,從塔尖一躍而下。